工地厨师漂流记
我妈今年56了,在她的前半生里,她的生活是与家里的几头猪和几亩地为伍,直到后半生的开端,她遇到了一个转型的机会,做了一个工地上烧饭的,专业一点说,她成了名工地厨师,随着工地的转换,在全国各地漂流。
在我大学毕业后,我是我家里公认的见多识广,直到去年,这个记录被我妈打破了,我妈凭借着她的双手,竟然去过了祖国众多的河山,这在我们苏北那个小村子里,简直就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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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夫是个包工头,这是我们村里人的说法,城里人通常称之为项目经理,听起来高端大气一点。其实,模式很简单,就是到一些大的单位里承接一些工程,然后自己拉一大帮工人在工地附近租个房子,不停地干,直到最后拿到钱。
大概是为了解决剩余劳动力的原因,我姐让我妈跟着我姐夫后面烧饭,他们的理由是一辈子种田能赚几个钱呢。这个问题其实我妈也不知道,她的回答是,甭管赚多少,赚到我赚不动了为止。就这样我妈成了姐夫工地上的一名厨师,负责所有工人的三餐,此外如果遇上有工人衣服破了被单脏了,也需要义务的给修理修理。
姐夫的工作都是在一些地处偏僻或郊区的地方建电厂,就我所见过的,都是些火电。姐夫并没有什么神通,之所以能接到工程也就是沿着现代社会最大众的路线运转着。一个成功的商人有着一套很好的相处之道,可惜对象通常不是自己的媳妇,而是那些领导们。当然,和普通民工一样,姐夫每年年底都要面临着要工资难的问题,几百万的工钱通常需要分几次取回,来来回回刮着刮着也就所剩无几了,所以至今姐夫还没有成为一名暴发户。
我妈作为一名工地厨师,她还是相当恪守自己的职业操守的,对于工地上的各种现象问题,能闭眼的她绝对不会睁眼,直到遇到不得不说的时候,她才会像一名忠臣一样谏言,可惜她毕竟是个厨子,无法改变这个世界,最后我妈很明智的认识到,烧好饭拿好钱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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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位于景德镇一个叫鱼山的小镇,电厂是建在小山脚下,那里的居民都是依山群居,有风格的平房建筑也有石板砌成的三层高楼。姐夫在当地的一户人家租了一套房子,楼上楼下住了四十几号工人。这些工人大都来自外省城市,有河南的,有贵州的,等等,当然最多的还是姐夫自己村里的。
作为一名厨师,我妈需要在每天清晨4点半起床做早饭,炒好萝卜干煮好饭然后上床睡半个小时的回笼觉,再起床奔赴菜场,经过漫长的讨价还价以及逾越语言不通的障碍,将一天的菜买回去。接着就开始投入几十个人的午饭制作中。菜通常是两菜一汤,一大荤一小荤,猪肉和鸡肉,今天不见明天见。我妈对菜的质量向来是充满自信的,因为她自认还没到把盐当作糖的年龄,可对于菜的花样,我妈很头疼。这些工人们要求简直高得惊人,对于吃得厌烦的菜,他们有自己的抗议方式,把好好的菜倒进垃圾桶里,意思是吃够了,换菜。无奈,我妈只好第二天换其他菜,当然对于一些过分的工人,我妈通常会以各种骂言来抵抗,毕竟骂人这一招还是许多女性擅长的。
在空暇的时候,我妈会到处转转,和周围的居民疏通疏通感情,当地的居民还蛮热情的,我妈用她那蹩脚的地方普通话倒也能和当地人做简单的交流。那时候时逢秋天,当地的甘蔗收获了,我妈因此大饱口福了,这玩意要是换作从前我妈打死都不会买回家吃的。
到处走走,我妈会发现这个世界还是蛮有意思的,除了猪和农田还能看到许多电视上有的或没有的。有结队的妇女清晨在小溪旁洗衣服,用木头在石板上敲打着衣服,有那种奇特的鸟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落在黄牛的脊背上悠然走动。更为有趣的是每户人家的户外都会砌个一平方大小的厕所,更奇怪的是上面还要加把锁。当地人说,山里面农家肥紧张,所以在外面建个厕所加上锁。我妈当场就乐了,她建议人家应该多养几头猪,那家伙产肥能力很强。
我妈说那个工程结束的时候,隔壁邻居送了她三大瓶自家酿的甘蔗糖,她终于体验了一把淳朴民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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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下半年,姐夫工地下一站换到了位于泉州的泉港,依旧是电厂。我妈坐在车上的时候,挺不明白的,这城市靠海边,那个风吹啊吹,为啥还要建个火力发电呢。那是我妈第一次来到海边,尽管距离我家30公里的隔壁镇就靠在海边,但我妈从没去过那。在成为一名厨师之前,我妈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去市里一个远方亲戚参加婚礼了。
租住的房子是一间靠海边的三层楼房,姐夫租了上面两层,我妈单独一个房间,每天夜里海风吹过来,那感觉挺好的,我妈这样说道,她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说爽极了。
到了那里,我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勘测地形了解物价,太贵了,太贵了,我妈直呼太贵了,可工人们完全不鸟你。你的饭菜质量下降了,他们有他们抗议的方式。说实在的,我挺搞不懂我姐夫的策略的,那时候蛋炒饭已经涨到了6元一份了,烦躁的是这些工人每天的伙食费竟然只要十元。我想姐夫大概是想靠这样留住劳动力吧。我妈有一次打电话跟我说,儿子,你姐夫这管理能力太差了,要是让你来,至少现在也是个百万级的了。看来,我妈还是不能做到一心只做三顿饭,偶尔还控制不住关心一下时政,可惜我姐夫压根就不听。
我妈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降低伙食成本了,这种事,对于我妈来说简直就是强项。经过短时间的统计观察,我妈已经摸清楚了菜市场和超市什么时段有降价,周一鸡蛋,周五猪肉,简直熟稔于心啊!
楼下住的是房东,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我妈发现这房东简直难搞极了,别提友好热情了,那可是锱铢必较,最后我妈只能采取透明人的手段了。
工人们大都以年轻人为主,二十来岁,这些人下了班通常会聚在一起看看dvd,打牌或者去不远处镇上一家叫夜来香的澡堂洗澡。那时候已经有毛片被盗版成光盘了,我妈有一次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个全身裸露的中年妇女的封面,她管那叫黄片,她还问我看没看过那玩意。我当然说那玩意打死我都不会看的,当然真相你们也是知道的。至于去澡堂,我妈有几次听说洗个澡要花个百来块,就猜到了那些人一定去找小姐了。我妈虽然之前一直与猪为伍,但由于热衷于看电视,所以对于这些时髦的事项她还是比较熟悉的。
没事的时候,我妈会去楼下转转看看别人下海捕回来的各种海鱼,虽然不能与房东交友,我妈倒也在房子周围结识了几个当地人。每次只要一坐下,老太太们就会招呼小孙子拿着竹竿去龙眼树上打些龙眼下来吃,那一年,我妈第一次饱尝了龙眼,就和在家吃胡萝卜一样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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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工队又迁回了上海,在吴泾镇,那里齐聚了各种化工厂热电厂之类的,总之那大概是上海厂子最多的地方了。我妈竟然自己一个人背着两个包坐火车坐到了上海南站。出站后,她用自己那蹩脚的普通话找了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老太太问,坐几路公交去吴泾热电厂。那人倒没把我妈当骗子,指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说,那边,坐上奉专线。我妈是小学毕业的,所以她几乎不识字,为了不忘记,她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上奉专线,上奉专线”,最后终于成功到达了目的地,为这事,她还特意打电话回家向我爸吹嘘了一把。
在没有来吴泾之前,我妈一直以为上海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没有一点农田,在热电厂旁边的一个宿舍住下后,我妈才发现,原来这里就和我们镇上差不多,还颇有点得意,意思是说“上海也不过如此嘛”。看来走的地方多了,让我妈的视野颇有几分霸气了。
住的地方周围几乎没什么人,一个荒废的厂房,除了去买菜,我妈就在宿舍看电视了,问她为什么不出去,她说上海太大了,害怕走丢了。最多的时候,她也就在厂房周围走走,时不时地看到有人从厂房里拿出一些铜铁之类的,那一定是拿出去卖的。我妈也不作声,就那么看着,那人看见我妈就笑笑继续干他的事。
有一次我妈问住在隔壁棚屋里的老太太,听说上海有个什么塔,那玩意在哪。老太太知道我妈指的是东方明珠,说在市里,去那要换多少多少路公交。我妈听得直发晕,念叨着,要是我儿子在,我就让他带我去看了。
可惜,一直到工程结束,我妈除了看看周围冒着大烟的巨大烟筒,始终没有看到昔日在电视上出现的,而此时就在不远处的东方明珠塔。
明年我妈又要跟着工地辗转去绍兴了,姐夫要在那修建电厂了,我妈说她用饭菜送走了一批工人,又用饭菜迎来了一批新工人。这说辞简直把自己当作了一名老师,我妈说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做一名老师,可惜毕业太早了,结果现在做了名厨师。每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大姨大妈们就会来我家串门,让我妈讲讲外面的趣事,那时候,我妈简直得瑟极了,俨然一名老师在给学生们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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