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短信铃响的时候，桃言汐正对着电脑填志愿的页面发呆。她顺手将写着早就烂熟于心的学校编码的纸揉做一团丢远，心里乱糟糟的，遂一把抄起手机。
“桃言汐，你大学去哪里？”是陆斌。
“初中的时候想去北京，高中的时候想去上海。如今静下心来问一下自己，还真的有点迷茫。”她好像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口，“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就好，没必要为别人改变自己的意愿，陆斌，我希望你也是。”
“有她的地方就是天堂。”
“待在同一个城市，即便不能相见，但至少，我能离她近一点。”
“桃言汐……你懂吗？”
桃言汐没有再回复，却盯着手机思绪重重。无端地，她又想起了他。
那时，他和她都只有十七岁，高二。
她撒娇似的摇晃着他的胳膊，“告诉我嘛，你大学要去哪个城市？”
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反问道：“你呢？”
她不满地噘了噘嘴巴，哼哼道：“明明是我先问你的，你还不告诉我。”
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讨好道：“好好好，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告诉你。”
她便脱口而出：“北京。”
他闻言皱了皱眉头，“大都市太过拥挤，空气质量也不好呢。”
她砸吧砸吧嘴巴，“我知道。你别扯开话题，你呢？”
他犹豫着开了口：“上海吧。”
她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提高音量嘲讽道：“你想去的地方不也是大都市嘛。”
而在心里，她悄悄地将这个城市归划为特别关注。
可是最后，苏临，你还是负了我。
思至此，桃言汐果断地在志愿表上苏州大学的编号。
军训的时候，站在桃言汐左手边的男生盯着她胸前的名牌看了许久，喃喃道：“桃言汐，你的名字真好听。”
桃言汐的神经一顿，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痛，三年前，坐在前排的他反过头，看着她课桌上的作业本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言汐，你的名字同你一样美。”
当年她未满十六，哪里听过如此轻佻的话，不由得就红了脸颊。
他乐了， 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最后还是讪讪地收回了手，他说：“你真可爱。”
收作业本的时候，她刻意看了看他的名字——苏临。
然后她做贼似的张顾四方，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自己后，她偷偷拿起笔在苏临的名字后面画了一个猪头。干完这些事情后，她掩着嘴嘿嘿笑了起来。
桃言汐那时并没有发现，早在她画猪头的时候，便在自己心上刻上了“苏临”二字，怎么抹也抹不去。
后来，苏临手持作业本，斜倚着墙壁，佯装愠怒瞪她，他说，“桃言汐，你画的猪头真丑。”
她像做贼被抓到一样，急得满脸通红，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你……你别血……血口喷人，才不是……我……我干的！”
苏临看着她的囧样，“噗”的一声就笑喷了，“桃言汐，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特别像个小孩子？”
桃言汐愣是没有反应过来，“啊？没有啊。”
苏临始终微笑着看着她，“嗯，现在有了。”
转过头去的时候，苏临还说，“桃言汐，下次把猪头画得好看了再画到我本子上来。”
…桃言汐胸口又有些闷闷，她逼迫自己不要再去回忆这些，都过去了，不是么？
她勉强地对着左手旁的那个男生笑笑，“是吧。”
回到寝室后，桃言汐熟稔地登上QQ，立即有消息蹦出来。是陆斌。
“桃言汐，你在哪呢？”
“上海。”
“啊？？不会吧，怎么改去上海了？”
“早就知道你偷看我的志愿了。”
“（/冷汗）”，“我现在也在苏大。”
桃言汐叹了一口气，将QQ退掉。
有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桃言汐拿起来点开一看，“我在北京。”
她知道是苏临发过来的，她没有回复。
她还记得高三的时候，她和他一起讨论大学。
他敲着她的头警告她：“北京有雾霾，有时候还会沙尘暴，空气干燥，夏季炎热，冬季严寒。你可吃不了这苦，总之我不许你去。”
她便咧开嘴笑：“那我去哪里好呢，苏先生？”
他脱口而出，“武汉大学，那里有樱花。”
她又不禁嘲讽道：“一个大老爷们还喜欢樱花呢，这么有少女心哦。”
他喃喃出声，“不是我喜欢，是她喜欢。”
“她？”她提高音量，嘟起嘴巴生日道，“男他女她？”
“只是一个朋友，你别多想。”
“哼！”她将头扭到一边，“那我就要去你最最最讨厌的北京。”
“哟哟，桃小主是存心和我杠上啦，小的知错了，小主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北京不适合你。”
…桃言汐拍了拍脑袋，想将这些回忆一并拍出脑海。
苏临，你为了我去了你讨厌的北京，不过可惜那里没有我。而你的一切，也与我无关了。
室友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想什么呢，表情这么低落，还没吃饭吧，听说校门口的馄饨特别好吃，一起去尝尝吧？”
她便跟着室友来到校门口的小餐厅。室友边落座边冲着厨房喊：“老板，我来一碗大份的馄饨。言汐，你呢？”
“我也要一份大，不，还是来一份小碗的吧。”
高中的时候，桃言汐便经常和苏临在校门口的“好再来粉馆”里吃馄饨，她大碗，他小碗。即便如此，他还将自己碗里的馄饨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边夹边调侃：“桃言汐，你这么能吃，看来我以后肯定会被你吃穷啊。”
她就含着一嘴巴的馄饨开口：“把你吃穷了你就没钱带小三了。”
苏临拿着筷子就往她头上敲一记，“桃言汐你这么口无遮拦也就我肯要你了。”
她就睁着眼睛扮天真，“是吖，不然我怎么会天天赖着你。”
苏临无奈扶额，叹息道：“是我瞎了眼，错把便便当黄金了！”
她就白了他一眼，“你才是便便，你碗里的都是便便！”
他也不恼，“对，你嘴里的也是。”
当时，他看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宠溺，她至今都记得。
桃言汐忽的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厨房喊，“老板，我突然不想吃馄饨了，能不能换成牛肉面？”
晚上的时候，桃言汐收到一条短信，陆斌发的。
“桃言汐，我现在在你们宿舍楼下，你方便下来一下吗？”
桃言汐便回复他，“你有事吗？”
“呃……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顺便给你带了点徐记虾丸，你不是一直想吃吗。快下来吃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桃言汐愣了愣，徐记虾丸？他就因为她在空间里的一句戏言就专门跑去几十里开外去买？
她忽的又想起初中时的一场大雨，水涨了快半人高，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就连车都停了。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把雨衣放在书包里，撑了把破伞就背着书包出门了，只为给补课的她送雨衣。她怕打雷怕下雨，他都记得，他怕她会害怕。后来风太大，路又不好走，他索性就伞丢了，淋着雨缓慢地在水中行走。
找到她时，他的脚到处都划破了，被水浸得泛白泛白。她便抱着他大哭：“你怎么这么傻，要是在路上碰到没有井盖的下水道怎么办？”
他红着脸搔了搔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只担心你会害怕。”
…桃言汐吸了吸鼻子，在对话框里打上“陆斌，不值得。”然后她摇摇头，将对话框里的字一一删去，然后又重新打上，狠狠心便摁了发送键。
没多么久了，陆斌便回复说，“没关系，我自愿的。你快点下来吃吧，我都快把你们这的蚊子给喂饱了。”
桃言汐站在楼梯口望他，他提着一个保温盒站在路灯下，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场景，像极了她高一时情人节的那个晚上，他手捧一束红玫瑰站在她家门口的老树下，红红的脸上印着满心的喜悦。
他将玫瑰递给她，“桃言汐，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的心脏忽的就漏跳几拍，若是换做以前，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她只知当时的她极冷淡地告诉他，“陆斌，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他叫苏临。”
他手中的玫瑰“啪”地就掉到了地上。他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他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不是我？明明我就比他先遇到你，明明我就比他先喜欢你。”
她依旧冷冷地开口：“陆斌，你冷静点。爱不是先到先得。有些事情不能勉强。”
他失望地垂下手，“言汐，我不会祝福你的。”
她转身，从他的玫瑰上踩过，她说：“无所谓。”
见她没有回头，他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桃言汐，我们还是朋友吧？”
她停住脚步，没有发声，继而又朝着家门口走去。
…陆斌朝着楼梯口发愣的桃言汐招了招手，“喂，发什么愣呢，快点过来吃虾丸。”
她便急冲冲地跑过去，将保温盒接过来，“陆斌，谢谢你。”
桃言汐又梦到了他，苏临。
梦里，苏临苦涩地冲她笑，“言汐，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北京吗？”
她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因为在那里，我的亲生母亲抛弃了我，她说去帮我买冰淇淋，让我站在那里等她。可是等到华灯初上，落月西沉，她都没有回来。他说我傻不傻，她其实就是不要我了，我还一直不信。”
她紧了紧握着他的手，示意她会一直在。
可她还是不可自制地想起了他，陆斌。
“陆斌你为什么喜欢北京？”
他羞涩地笑了笑，“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就是在长城相识的，偷偷告诉你哦，他们是一见钟情的呢。”
然后他又脸红着同她讲：“言汐，以后我们一起去爬长城吧，你要是爬不完，我就背着你爬完。”
她嘟了嘟嘴，喃喃道：“我才不叫你背呢。”
他便伸出手掐了掐她脸上的肉说，“哈哈，也是哦，你吃得了那么多，以后肯定特胖，我可能背不动呢。”
她打掉他的“咸猪手”，一脸的羞红，她恼道，“陆斌，你去死！”
桃言汐醒来后，发现脸上已然是潮湿一片。
北京和上海都太冷了，所以她来了温暖的苏州。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为了她放弃他最想要去的北京，而他会为了她来到他最讨厌的北京。
其实她喜欢过陆斌，早在小学的时候她便喜欢他，打他从小池塘将她救起时，她便喜欢他。她愿意整天乐呵呵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喊他“斌哥哥”，她愿意和他一起去抓她害怕的小青蛙，只要他开心的，她都愿意。
她只是气不过，为什么前几日还同她约定说一起去北京爬长城的他，一下子就“变了心”，牵起了隔壁班班花的手。
其实不过是班花识得了他的日记本，上面记录了他和她的点滴，记录了他对她的心意。班花以此要挟，让他挡一时的烂桃花，灭了前男友的希望。当时他还小，他害怕班花将日记本交给班主任，他怕父母知道他对她的喜欢，他怕父母会阻断他和她的来往，他怕他以后就也见不到她了。他是真的怕，所以才答应假装和班花交往一个星期的啊。
可是她不知道，他也不敢向她提及，她一气之下报考了另一所高中，两个人便开始错过。
可是陆斌真的沦为曾经喜欢过的人了么？桃言汐不知道，她也不敢知道。所以她对他冷淡，好断了他对她的念想。
凌晨的时候，桃言汐又收到了他的短信：“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言汐，我还是忘不了你。”
桃言汐抱着手机，不由得哽咽起来，苏临，其实我也是，这真让人遗憾。
其实她已经知道，他离开她的真正的原因了。
他养父养母的孩子，那个极漂亮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对他一见钟情的女孩，在看她生命里最后一场樱花的时候求他，“哥哥，我只有一个心愿，你能和她分开吗？”
远处的樱花映在她心里，像一点一点的星光在闪烁，他怎忍心拒绝她，可他又怎舍得离开言汐。
他就一直沉默着，直到她眼里泛起了涟漪，“哥哥，我求你，离开她好吗？”
他闭上眼睛，强忍泪水，他说，“嗯，哥哥答应你。”
远方刮开一阵风，樱花洒落了一地，她的笑虽然苍白，却比樱花还灿烂。
听说她离开的时候很安详。
桃言汐本该恨她的，可是心底里却是同情，甚至还带着些理解。
桃言汐站在校门口等同学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得唤她的名，“言汐？”
她惊讶地转过身过，果然是苏临，半年没见，他瘦了好多，甚至一向爱干净的他下巴都长出了一圈胡渣。
他走上前去，将她揽在怀里，他喃喃：“言汐，我想你。”
然后她看到陆斌愣在校门口，呆望了几秒后，他转过身去。离去的背影像极了她脑海中两年前的某一处回忆。
喝得烂醉的他将她抵在墙角，死命地吻她的唇，直到她泪流满面，他才颓废地蹲下身子，哽咽道：“言汐，我到底哪点不好，你告诉我，我能改的。”
她捂住嘴巴，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心痛，她说：“没用的陆斌，我喜欢的是苏临，我喜欢的只是他。”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地往自个家的方向走。临行前他怎么说，对了，他说：“桃言汐，我不会放弃的。”
桃言汐用力挣开苏临的怀抱，她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然后，她听见自己说：“苏临，其实我喜欢的人一直是陆斌。”
说完后，她朝陆斌离开的方向追去，她大声喊陆斌的名字，陆斌便停住脚步，始终背对着她。
她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她能感受他身体的颤抖。他本该是兴奋的，可他听见她说：“陆斌，对不起，我还是喜欢他。”
她知道苏临一直在看她，所以她才拥住了他的腰，她知道苏临转身走了，同时，陆斌掰开了她的手，大步离去。
她不顾旁边人来人往，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哭得不能自制。
她终于在这两个她都还喜欢的男人面前，做了最后的诀别，一如当初她没有选择上海或是北京，而是毅然决然地来到了苏州。她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会如此痛心？？
「尾声」
后来，她收到了这两个曾深爱于她的男人的最后一条短信：“桃言汐，祝你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