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记忆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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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丨底色」主题征文「社会现实」组。
安静的画廊里，突然传来稚嫩的童声：“妈妈，你看，这幅油画上的河好像外婆家门口的那条河耶。”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蓬蓬裙，她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指着画对母亲说到。
女孩的母亲盯着那幅名为《记忆·河流》的画出神，思绪也飘回到十六年前。那会儿她还只是一个初中生，初二刚放暑假，她像往常一样帮母亲在小镇上卖冰棍。
她住的那个小镇，鲜少有外人来。第一次看到十几个背着画板的学生出现，她有点好奇，几次都把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又有点怯懦，他们只要有一个人转身就立马低下头假装在看箱子里的冰棍。
直到他们当中有一位男生向她走来，问她：“姑娘，这冰棍怎么卖？”
她不敢直视男生的眼睛，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奶油的一元，冰糖的五角。”
“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来这个镇上写生的高中生。”男生看到她的模样，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写生”这个词，新鲜的不得了，连忙好奇地问：“写生？什么是写生？”
“哦，就是画画。比如看到这条河流就画河流，看到人物就画人，总之就是把看到的一切用画笔画下来。”男生笑着回答。
她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样子，“河流？那有什么好画的。这条河我看了十几年，也没觉得有什么独特的魅力啊。”
“这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多么富有生命力！或许你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看看，就明白这种质朴的美丽了。”
当初如果没有遇见他，她可能会一辈子都守在那个小镇吧。这么说来，她是应该谢谢他的。
“妈妈？”小女孩见母亲有点愣神，又喊了她一次。
“嗯，是有点像。”女孩母亲的思绪被女孩打断，她看着女孩的脸庞，又想到女孩对画画痴迷的热爱，不禁在心里感叹，有些事情确实是命中注定的。
“妈妈，这个作者叫LY，他超厉害哒，连续三年都在世界绘画大奖中拿过冠军。你知道吗？很少有中国人会在那样的比赛中获奖，是国人之光。”小女孩努力地给母亲讲解着，她虽然只有六岁，却有着超乎同龄小朋友的成熟，就连说话也很像一个小大人。她之前只要说去看画展，母亲会推掉所有工作陪她，甚至会带她去其他城市。可是这次，母亲一直说忙，要不是她再三请求，恐怕真的要错过LY在国内第一次举办的画展呢。
“哦，你很喜欢他吗？”母亲问小女孩。
“是呀”，“小女孩点点头，“他画的风景，技法和色彩都很特别，我真的很喜欢呢。”还好画展是最后一天，完全赶得上。
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一边看展一边很兴奋地给妈妈讲解，她们走到另一幅画前，小女孩说：“妈妈，你看这是不是姥姥那边的小镇。”
这幅名为《记忆·小镇》的画上，是一位男孩在向女孩买东西，女孩很害羞，男孩只是一个背影，后面是熙熙攘攘的热闹小镇。
“姑娘，你能给我做模特吗？”男孩付完冰棍钱，突然问了女孩一句。
“不行，我要卖冰棍的。”女孩有点惊讶，但是很快拒绝了男孩。
“那我帮你把冰棍卖完，你是不是就可以给我做模特了？”男孩并没有放弃。
“可是······平常的话我要卖3个小时左右才会卖完，后面还要回家帮我妈妈干活的。”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了。”男孩一把拿出箱子里的冰棍，大声叫卖道：“来哦，奶香浓厚的冰棍哦～这个夏天吃最爽了。”
或许是那天天气太热了，又或许是男生的笑容特别有感染力，又或许冥冥之中她就是会成为他的模特，总之镇子上的人都被男孩的声音吸引而来，短短半小时，冰棍被一抢而空。
看着空空如也的箱子，男孩得意地笑了，他问女孩：“现在，你可以给我做模特了吗？”
女孩羞涩地点点头，成为了男孩的模特。
“我叫厉扬，你呢？”男孩问。
“袁媛。”女孩说。
就这样，两个人慢慢熟络起来。袁媛忙的时候，厉扬帮她卖冰棍。卖完冰棍之后，袁媛会给厉扬当模特，有时候也当向导，带着厉扬去小镇玩。
厉扬特别幽默，总是喜欢给袁媛讲笑话，逗得袁媛咯咯咯笑个不停。厉扬手特别巧，会摘下路边的小花编成花环为袁媛戴在头上。厉扬特别淘气，总是爬上大树给袁媛摘野果子吃，吓得袁媛总是担心地喊“厉扬，危险，快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少男少女之间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很久很久之后，他们才明白，那个情愫叫爱情。
“你为什么总喜欢用LY署名啊？”袁媛看着厉扬右下角的落款问，“哦，我知道了，是厉扬的拼音缩写吧。”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厉扬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在袁媛耳边轻声地说：“现在是厉和袁。”
那个夏天末，厉扬给袁媛留了电话，“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要考中央美院了，有缘我们北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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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是在走神？”小女孩摇着妈妈的手，妈妈平常会跟她说很多很多的话，也从来不会走神，今天她叫了妈妈很多次，妈妈都不怎么理她。
女孩母亲蹲下身子，抚摸着女孩的头，“妈妈今天有点不舒服，不然我们先回家吧，好不好。”
小女孩看着走廊的画，又看了看母亲，还是点了点头，“反正，LY还会在国内办展的，对吧？那我们先回家吧，妈妈的身体最重要。”
看着如此乖巧懂事的女儿，母亲还是没忍住掉下眼泪。
看着流泪的妈妈，女孩着急地问：“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是身体很难受吗？”
“没事，妈妈想姥姥了。”女孩母亲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
女孩抱着妈妈，轻轻拍着妈妈的后背，“我也想姥姥了，我们有时间回去看她吧。”
“嗯，小样真乖。”
回家之后，小样知道妈妈不舒服，也没有吵着让她讲故事，很早就洗漱完上床睡觉了。袁媛看着熟睡的女儿，这么小就如此懂事，懂事地让人心疼，第一次犹豫要不要让女儿知道真相。
回到卧室，袁媛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箱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打开箱子，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本画册，这么多年过去，它被保存的很好。
袁媛翻开画册，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她，有蹲在路边卖冰棍的，有戴着花环微笑的，有看着树上男孩子担心着急的······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袁媛从没想过，在那个夏天，她因为遇见一个叫做厉扬的男孩，命运也就此改变。
在厉扬走后，袁媛开始拼了命的学习，目标只有一个：去北京上大学。
四年过去，袁媛终于收到了北京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成为了小镇上第一个上大学的女孩子。
进入校园的那一天，她拿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条，四年了，厉扬还会记得她么？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犹豫了很久，袁媛还是在公共电话亭拨下了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可是刚接通，她就挂断了，心怦怦怦得跳个不停，她试图用深呼吸来掩盖自己的慌乱，可是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正当袁媛准备离开之时，电话亭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袁媛鼓起勇气接起电话，声音还有点颤抖：“您好。”
“袁媛，是你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有点急迫。
“嗯，是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从前般好听，袁媛有一瞬间恍惚，放佛一下回到那个夏天，他就那样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姑娘，这冰棍怎么卖。
“你知道吗？”厉扬说，“我一直都在等你给我打电话，等了整整四年。”
“我只是不确定，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我从没有忘记你。”
听到厉扬的话，袁媛羞涩地低下了头，拿手指缠绕着电话线，轻轻说道：“嗯，我也是。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声，我来北京了。”
“真的吗？你在哪？我来找你好不好。”
就这样，他们恋爱了。初恋总是甜蜜又浪漫，每当休息和放假的时候，厉扬和袁媛就会手牵手，走遍北京城的每一条小巷，他们会为吃到一份可口的美食而开心，会为看到一部感动的电影而流泪，会为去偶像的演唱会而激动。
在袁媛大三那年，厉扬考上了研究生，日常会接点画画的活，他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两个人正式住在了一起。
平时厉扬在卧室画画，袁媛就在厨房为他煲汤，等他俩都不忙的时候就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两个人像极了新婚小夫妻。袁媛以为，她迟早都会嫁给他，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厉扬的求婚，而是一封出国留学的通知书。
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袁媛刚打扫完他们的小家，准备帮厉扬洗衣服的时候，从衣服口袋里掉落了一个信封，袁媛才知道，厉扬早就在半年前就申请了出国留学，而她却毫不知情。
袁媛彻底懵了，一下跌落到地上，她甚至在想，厉扬瞒着她是不是怕她难过，怕她不让他去，怕两地分居她提分手，怕失去她。
可听到厉扬的回答，袁媛彻底寒了心。
厉扬说：“我当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申请通过，你知道的，出国留学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不想放弃。”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你未来的规划里从来都没有我，我在你心中一点也不重要。”这是袁媛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宣泄情绪，她以为她在厉扬心里是特殊的，她从来都没阻止过厉扬追梦，只要厉扬说一句等他回来，她就一定会等他，即便是一辈子她都愿意。可是，没有，一句话都没有。
“袁媛，你别这样。”
“厉扬，我们分开吧。”
袁媛连夜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就那样决绝地离开了，既然他未来的规划中没有她，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在这样的人身边浪费时间。
厉扬选择了出国留学，一走就是六年，杳无音信。
袁媛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怀了厉扬的孩子，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她生下来，独自抚养她长大。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天意，袁小样从小就对绘画有着痴迷的热爱，还特别喜欢LY，总想见见他。
到底，要不要让袁小样知道这一切呢？如果她知道了厉扬就是她的父亲，她会不会更开心一点呢？
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中，袁媛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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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铃铃～”在一阵急促的铃声中，袁媛睁开了双眼，一串陌生的号码映入眼帘，她按下了接听键：“您好，哪位？”
“您好，是袁媛女士吗？我这边是LY画展的，今天早上保洁打扫卫生的时候从垃圾桶捡到了您的钱包，交到了我们前台这边，您方便的时候过来取一下。”
“钱包？”袁媛立马清醒，打开了昨天的背包，果不其然，其他东西都在，唯独钱包不见了。
“好的，感谢您，我预计上午10点左右过去取。”挂了电话，袁媛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叫袁小样起床。
“太棒啦，妈妈，我们现在就出发。”一听又要去LY的画展，袁小样一蹦三尺高，昨天妈妈不舒服，还有一小半的画展没有看完，今天要结束了，是不是还有机会看到那些没看到的画。
到了画展中心，展出已经结束，工作人员陆陆续续把画取下，将卖掉的画包装好放到车上，还有一部分要放到LY的工作室。
袁媛在前台拿到了自己的钱包，发现除了现金没有，身份证、名片和银行卡都在，里面还有一张合照，那是她刚来北京，和厉扬拍的第一张照片。
正当袁媛准备离开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袁媛？”
袁媛本能地回头，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他看起来比以前成熟多了，穿着一身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了后面。
“真的是你啊，袁媛，我以为自己认错了，好久不见。”厉扬笑着跟袁媛打招呼，还记得他第一次跟袁媛打招呼的时候，她也是那样害羞，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厉扬，好久不见。”袁媛从没想过，她还能再次见到厉扬，更没想到她的内心闪过一丝慌乱，只能用微笑来缓解。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厉扬问道。
好吗？袁媛也在想，刚开始的时候她恨过、怨过、也后悔过，一个人带孩子确实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艰辛，她也曾想过联系厉扬，可是联系了又怎么样呢？他远在异国他乡，会回来吗？她不敢赌，怕听不到想要的回答而失望。后来，她袁小样一天天长大了，成为了治愈她的那道光，她觉得这一辈子只要跟女儿在一起，就足够了。
“现在挺好的。”袁媛回答地很真诚。
“听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妈妈，我看完啦，LY的画真的太棒啦，下次他办展的时候你再带我来好不好。”袁小样终于看完了剩下的画，跑回来找妈妈，等她说完才注意到妈妈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好奇地打量起他来。
“这是你女儿？”厉扬问袁媛。
“嗯，她叫袁······”袁媛还没回答完，被一个声音打断。
“厉，司机已经在门口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说话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长腿美女，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宽松连衣裙，平底鞋，孕肚若隐若现。她走过来亲昵地挽着厉扬的胳膊，问他：“这位是？”
“劳拉，我向你介绍一下，袁媛，我朋友，这是她女儿。”厉扬说，“袁媛，这位是劳拉，我的妻子。”
袁媛看到劳拉的一瞬间，就决定将很多事情一辈子埋在心中了，这样或许对谁都好。
劳拉跟袁媛打过招呼之后，亲吻了一下厉扬的脸颊，表示先到车里等他。
“你结婚了啊。”厉扬问袁媛。
“嗯，你走的那一年，遇到了对的人，就结了。”
厉扬脑海中闪过一点什么想法，但仅仅是闪过一下，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小朋友，你很喜欢LY啊。”厉扬蹲下身子，摸了摸袁小样的头。
“是啊，我特别喜欢他的画，只可惜他从来不在媒体前露脸，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袁小样惋惜地说道。
“那如果你见到LY的话，你想做什么呢？”
袁小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他画画的风格，我想要他在我的画上签名，还想跟他合张影。”
“其实，我就是LY哦，如假包换。”厉扬看着可爱的袁小样，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想想他即将出生的孩子，不由多了几分憧憬。
“真的吗？”袁小样激动地跳起来，抓着妈妈的手，“妈妈，我真的见到LY啦，他是我的偶像，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样子，我是第一个。”
看着如此激动的袁小样，袁媛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亲缘血脉就是很神奇，怎么都割不断，不知道袁小样有一天知道真相会不会怨她。
袁小样拿到厉扬的签名，跟他合了影，在袁媛再三劝说下才依依不舍跟厉扬道别。
路上，袁小样拉着妈妈的手，问道：“妈妈，你为什么骗LY啊，你根本就没结婚。”
袁媛想着用什么话来搪塞女儿的时候，袁小样又说话了，“妈妈，虽然你总说撒谎不是好孩子，但是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没有爸爸。”
袁媛一瞬间泪如雨下，蹲下身子，抱紧了女儿。
“妈妈，你别哭，虽然我没有爸爸，但是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所以一点也不会觉得难过的呀。”袁小样抱紧了妈妈，轻轻抚摸妈妈的背，一点点安慰着说到。
袁媛泪眼婆娑，看着如此懂事的女儿，轻声问道：“你真的觉得没有爸爸也可以吗？妈妈总觉得，这些年亏欠了你太多。”
“真的呀，妈妈会给我买好多我喜欢的玩具，还陪我玩；妈妈无论多忙都会带我去看展，去我想去的地方；妈妈会给我做最好吃的饭菜，给我讲故事······总之妈妈最好啦。”袁小样掰着手指数妈妈对她的好，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那今天晚上我们去吃大餐好不好？”袁媛擦了擦眼泪，抱起女儿亲了又亲，生下她真的是最正确的决定。
“我想吃烤鸭。”
“走，我们现在出发，去全聚德吃烤鸭咯。”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对母女手牵着手，向幸福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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