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薇简丹】 第十七章 姥姥的命根子
到了酒店房间门口，舅妈正大声骂舅舅:“嫁给你这个王八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说你得什么病不好，非得这么烧钱的病，就凭你那俩工资，光手术费用都凑不够！”
舅舅半卧在床上，突如其来的灾祸让他很郁闷:“我也不想呀，结果不是没出来吗？只是怀疑，怀疑懂不懂？放心，如果真是恶性的，我死活不治，自生自灭，留着钱给你花。”
“良性的就不花钱了？让你平日锻炼身体你不听，天天对着电脑打游戏，电脑是你爹，电脑是你娘，这下作出病来了吧？”
“我……好好说你能死？不骂人不会说话是吧？”舅舅心里很难过，都快死了，这个女人还是对他不依不饶。
“我什么我？我看结果出来是恶性的这家人怎么办！”两口子生气吵架的游戏中，舅妈根本当舅舅是聋子，不给他任何还嘴的机会，要么不吵架，一吵架就来精神，并且激情四射。
“更年期，不跟你一般见识。”大概舅舅对她这种自嗨型的吵架方式早就了如指掌，不再接她的腔，看见风尘仆仆前来探望他的母女俩，微笑着招呼她们坐下休息。
尹薇一看舅妈的脸色不对，赶紧打圆场:“坐了一夜的车，好累好饿。舅舅，考虑考虑你中午想吃什么？”
“对，想想，咱们中午吃点……”舅舅作沉思状，力求在孩子面前快乐些。
“吃吃吃，吃个屁，病都是你吃出来的！”吵架让舅妈的皱纹都集中在了眉心，加快了老的痕迹。
其实舅妈这个人年轻时还是很漂亮的，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妖娆地在屁股后面甩来甩去，常常惹得男人流口水。生活的琐碎和磨砺让她越来越没耐心，尤其是对最亲的人，不把冷酷的态度降低到冰锥的状态，她觉得掩饰不了浑身上下的戾气，并一直执着地以为这是一个四十多岁女人应该有的接地气的魅力。然后，把这种近乎疯狂的魅力传染给身边的亲人们，先是习惯，再发展成依赖。没办法，强势，跟谁说话她都喜欢占占上风，刷刷存在感。
每到舅妈发火训话，妈妈都把她当成上司。毕恭毕敬地站着，眼里讨好和取悦的成分几乎溢满眼眶，点着头，手搓着手，一直保持着谄媚的笑。舅舅可以熟视无睹坚决不执行上司的命令，妈妈不能，甚至为博嫂子一笑，扮丑扮滑稽，她都任劳任怨。
这不，妈妈又开始以丑化自己为最高境界，从包里掏出一张储蓄卡，小心翼翼举过头顶:“嫂子，我这里有几万块钱，请你给大哥作医疗费用。”
不能说舅妈这个人净是坏脾气，没错，她也有好修养的一面，尤其是当别人把哗哗作响的票子递到她面前:“不行小妹，你这不是要打你嫂子我的脸吗？我不能为了自己穷就伸手去要你给薇儿未来的嫁妆钱吧。”
舅妈欲擒故纵的高姿态把妈妈哄得心服口服:“没事没事，她还小呢，暂时用不着。一点小意思，你看着用呗。”怪不得妈妈发胖，都是谦虚惹得祸。
“检查结果还没完全出来，但愿老天保佑是良性的。如果是这样，保守治疗也说不定。”舅妈推脱说。
“一家人不用客气，先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妈妈不顾舅妈的阻拦硬是把卡塞在了舅妈包包里。
“小妹，你看你开个服装店操心受累的挣俩钱也不容易，都怪你哥这个不争气的，病就病呗，还什么怀疑恶性肿瘤！你看，这让我说什么好，我……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婉婉怎么活呀……”舅妈一把扯过妈妈的手，哭腔拉了出来。不得不说，她把深藏不露的表演天赋发挥到淋漓尽致，半晌，放下妈妈转身搂住尹薇，“我的小亲外甥女哦，生意都不要了来看她亲舅。坐一夜的车该累了吧？赶紧回房间休息休息，待会儿咱们去吃饭，OK？”
“OK。”善解人意一向是尹薇的强项。
她们的房间在楼下，电梯门缓缓开启，尹薇小声问妈妈:“纳闷，舅妈那张脸，为什么总是用人可前，不用人可后？”
“唉，”妈妈叹了口气，“别提了，她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都是为了你舅舅。要知道他可是我们老段家的掌门人，你姥姥的命根子。”
尹薇闭上了嘴，一个跟头栽在了床上。她知道，眼下是舅舅，也是这个家最难度过的时刻，谁还没个难处呢，何况是舅舅，真心希望病魔不会找到他。
舅舅其实救过她的命，在她一年级的时候。
因为和婉婉年龄相近，小时候，舅舅只要给婉婉买个什么，就会想着她。但是每到掏钱要买两份，定会在婉婉的哭闹中打住，因为，和别人拥有一样的东西，她就像被小狗的毛毛沾身上，过敏，浑身痒痒。
舅舅耐心地跟她讲道理:“薇儿是妹妹，你是姐姐，姐姐得让着妹妹，这是规矩。”
“可妹妹也叫你爸爸吗？这东西应该让她的爸爸买。”婉婉噘着的嘴可以挂个油壶。
尹薇最见不得姐姐生气，婉婉不说话，她觉得是自己惹到了她，跟在她身后蹑手蹑脚地走着，唯恐一不留神又犯了错。
他们来到了公园的小河边。
远处过来一个卖棉花糖的小贩:“棉花糖，又香又甜的棉花糖喽。先生，给孩子来团棉花糖呗。”
舅舅低头问婉婉:“棉花糖可以吧？总不能你一口薇儿一口，很不卫生。老师不是教过要讲究卫生吗？”
一提老师，婉婉没了脾气，她的弱点是最崇拜老师。加上棉花糖师傅正认真地卖弄着他的手艺，只见糖在桶里越绕越大，像蚕宝宝吐的丝线，如烟如雾，雪白蓬松，她终于忍不住诱惑，吞了下口水，点了点头。
得到姐姐的允许，尹薇兴奋到了极点，对舅舅说了句谢谢，拿起棉花糖就吃。
婉婉很不高兴:“我爸爸买的，我还没吃，你为什么先吃？”
“我……”尹薇舔了舔嘴唇，不敢再吃下去。
婉婉放心地吃了。
三下五除二吃完，她意犹未尽地吧唧吧唧嘴巴，见尹薇的棉花糖还有一大半，吃货本色，眼珠一转，凑上去甜甜地说:“妹妹，我可以吃一口你的棉花糖吗？”
尹薇第一次见姐姐在她面前露出比棉花糖还甜的表情，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婉婉刚想下嘴去咬，舅舅厉声制止:“婉婉，干嘛老盯着妹妹的棉花糖？”
婉婉知道爸爸没有向着自己，自尊心作祟，一把抢过棉花糖狠狠摔在了地上:“哼，有什么了不起！”
尹薇放声大哭。
婉婉很生气，盛气凌人地指着她:“你为什么哭？我怎么欺负你了？你说，你说。”
尹薇哭得更厉害了。
舅舅走过来冲婉婉大发雷霆:“婉婉，你要是再欺负妹妹我可要揍你屁股了。”
气急败坏的婉婉居然使劲推了尹薇一把，尹薇倒退几步没站稳，叽里咕噜向小河的方向滚去……
正值暑假，酷热难耐，小河边聚集了很多玩耍的孩子。眼见一个人从高高的河岸上滚下来，有的孩子吓呆了，有的高喊:“救命啊，有人跳河了！”
舅舅也吓傻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顾不上训斥站在岸上不知所措的婉婉，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把尹薇救了上来……
还好，水浅，尹薇身上擦伤几块皮，没有大碍，只是浑身惊气，颤抖着躺在舅舅怀里，险些忘了哭。
闻讯前来的爸爸妈妈立马打了120……
从那时起，妈妈很少让她和婉婉接近。为此，舅妈和她闹得不开心。
星期五下午放学，为弥补过错，舅妈给妈妈打电话说她去接婉婉和尹薇，顺便给俩孩子加加餐。妈妈冷漠地说不用，晚上赶作业，明天去姥姥家。接了尹薇扭头就走，一路上没跟舅妈说一句话。
舅妈当然能看出来，好强的她哪受得了这个憋屈，把自行车一扎，指着妈妈找茬:“跟个孩子较劲有意思吗？”
“如果换做婉婉被推下去，你还会以这种口气说话？”女儿受到伤害，妈妈变得像个刺猬。
“你明明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还得理不饶人了。”
“幸亏不是故意的，要是，我薇儿的命都没了。你走你的路，我气我自己，两不相干。”妈妈说罢拨腿就走。
“你……有本事别走。”舅妈想声嘶力竭，没了底气。
回家她逮住舅舅骂得狗血喷头:“你瞧瞧，好心得个驴肝肺了不是？还换作婉婉，换做婉婉咋了，我能想不到这些？不说出来不显得她大人有大量？这都是你个不争气的鬼惹得祸，我就不明白了，从进了你们老段家的门，你妈连个内裤也没给我买过，你肉头吧唧，你妹无理取闹，哎你们老段家人能不能干点好事？”
这回舅舅没让她:“本来就是我的错，我没把薇儿看好，我妹有点情绪理所应当。如果薇儿因为婉婉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当舅舅的会拿命去还。你记住，我妈是老段家人，你也是，她没生你养你，你不孝顺她我没意见，但请你别攻击她老人家。还有，你最好搞清楚，我妹虽姓段，可她早就结婚，也早就不是老段家的人了，你骂她，要想想薇儿爸的感受。”
“薇儿的爸？奇了怪了，他一个大男人能把我这个妇人怎么样？”舅妈从来不怕他人的威胁。
“懒得理你。”舅舅摔门出去，来到了尹薇家。爸爸正眉飞色舞地给尹薇读睡前故事：
一只蝴蝶想要找一个恋人，自然，他想要在群花中找到一位可爱的小恋人，因此，他就把她们都看了一遍……
“薇儿没事了吧？都是我这个当舅舅的该死，没看好她。”
“没事，小孩子之间，哪能当真。再说你也不想对不对？”爸爸通情达理地说。
“蓉蓉怎么样了？还生我的气吗？”
妈妈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热水:“没事哥，我们是亲人，怎么可能真生你气？”
现在，舅舅有事，妈妈义无反顾地来了。
“亲人之间，哪能当真。”妈妈说，口气和爸爸当初的话是那么默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