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5章
新祸接踵至
连载03
颜宝惠从小野洋子的叙述中,隐约觉得未婚夫徐永道驾驶诺思柔普轰炸机,冲入日军阵地,与几十名日军官兵同归于尽时,当时在阵地巡视的小野武雄大佐,就是这位洋子的丈夫,正在其中。
她为自己哀叹,也为洋子伤感,在心里问神:“主啊,洋子和我,都是信靠你的人,为什么对我们如此无情?”
她不愿告诉洋子,她的未婚夫就是殉国在淞沪抗战前线--大场,她不愿对洋子说,她离世的未婚夫是中央航校轰炸机教官。
在颜宝惠眼里,洋子死去的丈夫小野武雄是中国人的仇敌,是杀害徐永道和中国人的日寇。日军在中国的作为,让人看不出武士道有何尊贵荣耀。
她知道日军在江浙一带,投放细菌弹,造成瘟疫流行,瘟疫疟疾等流行病,已蔓延到抗日队伍。
她隐约感觉到,她经手的进口抗疟疾药,还有阿司匹林,很可能被八路军买走不少,英怡大药房总经理沈源涛,很可能是共产党在上海的潜伏人员,为八路军采购药品和医疗器械。那些特殊订单,都是他亲自操作,但是由她署名,因为那是属她管的项目。
终于,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汪伪特工总部,嗅出从上海飘到八路军驻地的药味,来自英怡大药房颜宝惠经手的战场急需药品,准备逮捕她。
就在七十六号特工来抓她的前一天,英怡大药房有一批从美国进口的磺胺药,被扣在香港海关,说里面夹带违禁品,颜宝惠需要亲自去香港一趟,办些手续,让海关放行。
她清早搭荷兰客轮宝树云号去香港。
到英怡大药房抓她的汪伪特工扑了个空。
她到香港那晚,正是民国三十年(1941年)十二月七日。
英怡大药房的货,被扣在香港九龙尖沙咀货运港九龙仓,宝树云号船,到九龙港时,已是傍晚。
英怡大药房伙计为她定的下榻处,在九龙尖沙咀对面的维多利亚半岛酒店三楼一间客房。
她到酒店就办入住手续。进到房间,她先取出行李箱中的文件,再次整理一遍,准备次日上午去海关,处理那批扣押货物。
她在船上用过下午茶,想尽快解决那批货,没胃口吃晚餐,冲淋浴就休息。
第二天,她吃过早茶,回到房间,梳洗完毕,穿上西式长裙,正准备出门,忽听那熟悉的防空警报声。
警报声夹着枪炮声,这种混响曲和四年前她在杭州听过的那可怕的频率何等相相似,使她想起日军在杭州的暴行。
她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把文件放入行李箱,只带小手提包,跑下楼,到大堂,打听发生什么事。
大堂经理,通过收音机得知,枪炮声来自日军进攻香港九龙。
原来,夏威夷时间1941年十二月七日上午8点,就是香港时间十二月八日凌晨两点,日本海军六艘航空母舰编队组成的特遣攻击队,不宣而战,空袭美国夏威夷群岛海军基地珍珠港,此举使美国人受到巨大心理挫伤,随即对日宣战。
日军正在向驻守九龙的英军进攻,轰炸启德机场。
街上高音大喇叭里,传出英语粤语双语播报的通知:“各位请注意,各位请注意,我们已进入战争状态,港九正在遭受日军攻击,请尽快进入安全地方躲避。各位请注意……”
颜宝惠听见大堂经理高声大喊:“请各位快到地下室。”
她就跟着酒店的人,往地下室跑。
挤满逃难的人,乱哄哄的地下室,弥漫着黑暗和恐惧。
她被挤到墙角,心里充满不安,忽想起主祷文,默默祈祷着:“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祈求,阿们。”
躲过一波空袭,她去在街边地摊,买农妇穿的棉上衣、棉布裤和鞋子,准备逃亡时,化装成难民。
她把刚买的衣服卷紧,塞进那个绣着二十四朵百合花的燕麦黄亚麻布包,跑回半岛酒店。
她走进酒店时,听见大堂里放着英文歌Going Home(回家)。
Going home, going home,
I am going home.
Quiet-like, some still day,
I am just going home.
It's not far, just close by,
Through an open door;
Work all done, care laid by,
Going to fear no more.
Mother is there awaiting me,
Father is waiting too;
Lots of folks gathered there,
All the friends I knew,
And the Friend I knew.
Going home, going home,
I am going home.
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英文歌。
在空袭警报夹杂枪炮轰鸣的香港,听到这首歌,她深感安慰。
她很想回天上的家,徐永道在那里等她,那里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轰炸,没有逃亡。
她驻足大堂,静静听着《回家》,思绪进入徐永道所住的天上。
大堂沙发坐着一位身穿鸽灰色西服的男子,也在聆听这首歌。
他,很快发现身穿鸽灰色西式长裙,站着大堂中间,忘情听歌的她。他,惊奇她的裙子,与他的西装,竟然是一样的鸽灰色,她长裙的款式,也与他的西装匹配,宛如情侣装。
他很快认出她。那位在上海救他逃命,为他疗伤,还帮他买船票的恩人,那位年轻的中国淑女,常常萦绕在他记忆里。
他看着她,没打扰她,坐在沙发上,远远看着她,心里产生一种奇妙又美好的感觉:她与他,真有缘。
但是,他把这感觉快速打消了。
他立过志,不赶走日军,誓不结婚。
此外,他供职的组织,也不允许军人抗战期间结婚。
“我提着脑袋做事,何必连累她。不知她是否有人家。”他心想。
听完这首歌,她到前台打听战况,鸽灰色西服男子向她走来。
刚才,他在沙发上坐着,假装看报纸,实则在盯人。
他要盯的人没出现。走入视线的,竟是他梦里常感激的女子。
他看到她走到前台,马上从沙发上起身,径直向她走去。
走到她身后,他小声说:“颜小姐,幸会。”
她猛然一惊,心想:“这里怎会有人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