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自画像
在蚂蚁的奶奶七十五岁，蚂蚁十二岁见到人生中第一场雪，蚂蚁第一次想去内蒙古躺在草原上看星星，蚂蚁首只哆啦A梦书包宣布死亡，的第二年，奥运会在北京召开。
蚂蚁住在柳镇，和奶奶一起，还有爷爷。在蚂蚁的记忆中，爷爷像是还未入画的蒙娜丽莎，极难见他一笑。在蚂蚁还未见到爷爷展露笑颜之前，百般猜测，到底爷爷的笑是否会像画中的蒙娜丽莎一样迷人，或者出现如诗中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那种令女人都眼红的微笑。想至此，便猛然止住，暗想：那样奶奶还不把爷爷骂成一张画呀！于是便向上帝祈祷，断不能让爷爷笑的瞬间被奶奶看见。
“上帝待人是公平的”想必这话是一位极讲究且有房有车有女人的绅士说的。蚂蚁算不上绅士，顶多是个绅土。于是爷爷露出笑容那日，奶奶的眼神丝毫没有转移开爷爷面部的意思，直溜溜的看挂在爷爷脸上的笑，生怕它离开，恨不能四肢齐动，固定住笑。其实爷爷笑的场面并不在播放一部喜剧电影的电视机前，蚂蚁吃饭时发现大米极白，于是怜香惜米，手舞双筷，不肯动口。在蚂蚁舞出一只潜伏在大米中的蚂蚁时，蚂蚁大惊，怒：大胆蚂蚁。随后想到自己也是蚂蚁，于是将语气从火山口拉到温软的湖边，怜道：本是同名物，相煎何太急！最后蚂蚁动用佛祖的心菩萨的肠，放了蚂蚁。奶奶见乖孙仁慈，顺手将一块巨大的狗肉夹进蚂蚁碗中，以作嘉赏。蚂蚁仁慈心起，仍未褪去，于是将狗肉夹出碗，捧在手心，不胜哀怜的怜道：可怜的狗儿。怜毕，仁慈心肠顿失，大口吞没了那块肉，连骨头都碎进肚里。奶奶仿佛认为，只要乖孙做的，即使不乖的事，也是对的，何况狗肉本该被吃，于是自己也品尝起来。爷爷见状，深觉孙子知行不和，拍桌而起，仰天呼啸，便露出在人们所见创世纪的第一个笑。蚂蚁正嚼着绵长的狗肉，未及咽下，就看到了笑的一幕，奶奶心有灵犀的扔掉竹筷，与乖孙一起，共飨神笑。此笑持续了一根牙签的长度，蚂蚁与奶奶未能尽兴。两人索性兀自傻笑起来。爷爷笑后便滔滔不绝狂蜂浪蝶的对蚂蚁进行一番人文教育。蚂蚁和奶奶却仍沉浸其中，不理教育。
其实爷爷并不知道自己几时是喜或怒的状态，他似乎觉得世界是无聊的，根本不能出现能令他喜或怒的事。但乖孙的成长不能畸形，于是动怒了，但因他很久没有喜怒哀乐，已记不清愤怒应该怎样表达，就随意从记忆中抽出笑来表示愤怒。爷爷好天真。
柳镇极小，但很精致。所谓浓缩就是精华，意思是精华全是精致的那部分。所以柳镇有无数精华。精致的空气，勤劳的农民，简单的格局。无一不令人迷恋。可蚂蚁始终不懂为何各户人家仅剩两个老人一堆小孩，青壮年通通弃乡寻找未来，未来只能在远方才能寻到？恐怕为度过寒冬南飞的燕子也不懂。蚂蚁也不懂。但事实上蚂蚁也弃乡去外地求学了。所以蚂蚁与燕子都懂。国情罢了。
蚂蚁还在柳镇时，有一个极要好的伙伴，此公极有名气，施耐庵的书中都将其记载。他是杨志。蚂蚁见到的第一只篮球便是杨志带来的。当时在幼儿园，中午必须午睡，蚂蚁负责查看众小朋友是否像张飞一样睁大眼珠睡觉，便不能睡。一天中午，杨志从门外探进小脑袋，叫蚂蚁出去，蚂蚁一呼即出，出于情义，也没指责杨志不守规矩，神奇的没在教室，还不睡觉。蚂蚁出去后，杨志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只篮球，极大极大，像个西瓜。蚂蚁惊呆，这是他生平头一回见到真正的篮球，以前看到动画片中樱木花道捏篮球仿佛正常人扭核桃。蚂蚁大开眼界，于是大开手界，欲夺球来玩，杨志见蚂蚁要夺球，便提议谁拍得多就能多玩一把。结果是杨志多玩了一把。倘若在电视里杨志出现的次数比孙悟空多，蚂蚁定会将杨志视为偶像。施耐庵笔下的人物就是牛。
蚂蚁所读的小学和幼儿园属于同一所学校，骨肉难分。小学四年级时，蚂蚁格外喜欢上音乐课。音乐老师年近中年，他能教除开外婆的澎湖湾摇到外婆桥之类一切与外婆无关的歌曲。蚂蚁学过同一首歌，爱拼才会赢。课下蚂蚁和同学们只发扬后一首歌的精神，为夺弹珠，只差往敌人嘴里塞弹珠，以便夺去敌人手中所有。这类想法蚂蚁萌生过，但未免不妥，没准敌人拉出来后依然能弹呢！最后想法胎死腹中。因为弹珠，蚂蚁曾和杨志闹过矛盾，蚂蚁时运不济，家产败光，差点破产，还好当时藏了一颗奶色弹珠在家里茅坑旁边的泥中。此奶珠，奶色十足，泥土掩盖多年，风采依然。从是金子总会发光，然后被人捡走的道理延伸，我们可以说，是珠子总会被人挖走，然后当掉。为赢回一切，蚂蚁忍痛将奶珠交到杨志手中。当时蚂蚁双眼紧闭，脑袋扭向一边，手推向杨志，恨恨道：拿去！结果杨志给了蚂蚁两颗普通弹珠，蚂蚁不解行情，感觉弹珠到手后，顺着脑袋扭得方向，拔腿就跑。最终宣布彻底破产，破产原因之一是：敌人采取攻心计。在得知蚂蚁的奶珠只换得两颗普通弹珠后，将行情告诉蚂蚁，奶珠能换三颗普通弹珠。蚂蚁大怒，觉得杨志不义气，一怒之下便破产了。
在蚂蚁爷爷奶奶未离开蚂蚁前，蚂蚁抢先离开爷爷奶奶。到巴城读高中，原因是柳镇没有高中。从此两老孤独坐守柳镇，看到日出，目送日落，日复一日，除非下雨。“巴城很复杂”蚂蚁捧着俩梨，奶奶掷地有声的对蚂蚁说。奶奶说毕，将梨夺过，塞进蚂蚁的哆啦A梦书包，这一举动加速了哆啦A梦书包的死亡，奥运会也在逼近。
到了巴城，奶奶的话仿佛变成了现实，巴城真复杂，蚂蚁不知道是奶奶的话使巴城复杂的还是奶奶未说话前巴城就已经很复杂了。深夜麻将巨响城管高音乱飞电话亭见亭不见电话巴河水脏乱不堪。这些现象都使蚂蚁深觉，巴城不应是这样。也无数次燃烧起蚂蚁改变这些现象的激情，可激情无处安放，巴城还总是下雨，一旦蚂蚁激情四射，天空便阴云密布，须臾就淫雨绵绵。燃烧的激情瞬间被浇灭，速度仿佛哈雷彗星的出现。于是蚂蚁改变巴城的梦想变得无比迷茫，仿佛这个梦想置身在雨后的浓雾中，怎么也不能找到，将其拎出，所以巴城每次落雨前，蚂蚁都会提前到空旷的大地上寻找一番，以免雨后又要迷茫。尽管总寻不到。
巴城有九个柳镇那么大，但人数绝无柳镇的九倍。差不多八倍。起初蚂蚁不高，人群中总是被淹没，他也根本看不见除周围一圈脑袋以外其他任何人的脑袋。高中生活仿佛巴城压抑的空间。压抑中，蚂蚁越挫越勇，迅速窜高，并结识了天煞老鹏。
最初蚂蚁极看不起天煞老鹏，因为他并无肌肉，却不时摆出罗丹刀下大卫的造型。八方炫耀，蚂蚁经常见到，于是无比看不起。但在天煞老鹏不炫耀时，却显示其极度有趣。蚂蚁欣赏有趣的人。因为王小波说智慧本来就是好的，想到这个，他就很高兴。蚂蚁觉得智慧体现在生活里，就是有趣。后来习惯了大卫的出现，也不再厌恶。蚂蚁和天煞老鹏的关系也如日中升。中升的过程中，蚂蚁发现彼此志同道合，都喜欢摩托车，但苦于囊中羞涩，只能达到喜欢的地步，无法深入，痛苦不已。于是更加感叹相见恨晚，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他俩趁放学，四处走访，对摩托车的行情略知一些，买辆250CC带牌照最差的新车得五千。二手的估计半价。在天煞老鹏见到二手摩托车尊容时，忙感叹：别看啦！再看会对摩托车失去兴趣的。事实上，他们连买辆二手摩托的钱都掏不出。后来偶然一次机会，蚂蚁见到一家店内打出按揭购车，便立马联想到房奴。于是给它取名车奴。但蚂蚁和天煞老鹏经不住做奴才的诱惑，直冲店内，端详新车。无意间他俩看中同一辆车，200CC本田发动机，急切讯问后，心凉一半。首付4000，每月按揭400，直至付清。在清楚他们连次点的遥控赛车都无力支付的情况下。蚂蚁含糊的说下次来买。然后匆匆骑上那辆破旧不堪的二手菲利普自行车，驶远。
摩托车梦被搁置了，正如当初改变巴城的梦。改变巴城需要积蓄力量，而买摩托车则需要积蓄。蚂蚁什么都还不够。
或许有一天，蚂蚁会背上吉他回到柳镇，探望爷爷奶奶，可能那时爷爷奶奶已经不在。然后蚂蚁会搁下吉他，去追寻世界的光明，因为梦在那里。
2012/7/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