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忆没有遗憾没有对未来的憧憬，就是最好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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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2.14那天，所有人都在过情人节
我坐车走了，哭着看着老家的院子离我越来越远
视线模糊不清，还是死死地盯着家里的院子，眼睛舍不得挪开
我的龚老头还在那个院子里
那是生离死别的最后一次再见
以前，无数次龚老头在那条路上送我走
以后龚老头再也送不了我了
此后，没了龚老头的院子就不再是家了
没了龚老头的故乡就不再是我的避难所了
龚老头不在了就什么都变了
——2016.6.17

门口有个卖杂货的老爷爷，莫名地觉得和我的龚老头身上有些类似的气质，每次买菜，总去他那买一块豆腐，总和老爷爷多说上几句话，老爷爷人也很和善，总是想，龚老头要是也能活到这个年纪该有多好啊。

龚老头醒来的那个早上，旁边ICU的一个病人快不行了，家人忙着穿寿衣，隐约能听到有人哭得声音，我欢天喜地地哼着歌，在龚老头身边忙前忙后，人哪有什么同情啊，我的龚老头回来的，这世界上的悲伤，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龚老头去了之后，总想知道龚老头最后的日子里都想些什么，龚老头病着，是什么体会，去年冬天的时候烧到38度多，终于是如愿了，我终于是知道龚老头最后的日子里是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了，人哪有什么同情，我忙前忙后因为守在龚老头身边而觉得踏实的时候，他的痛，我是感受不到丝毫也不能替他承担丝毫的，很多时候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回家的时候，妈妈告诉我大夫说治好的希望不大了，也就是时间的问题，我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一天一夜，不说话也不出门，有时候睡着了，有时候醒着，有时候做梦，有时候在想以前的事情
早上坐在地板石的飘窗上，看了一早上想了一早上，脑子有时候也不会转了，就感受着冰凉，发着呆。那是多深的绝望，打开窗让冷空气进来，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跳下去，我觉得自己承受不住亲人离去的那种痛，一辈子那么长，心得一次次地这么如刀割一般，撕心裂肺

龚老头离去的这两年，也是我变化最大的一段时间，很多事情都慢慢想明白了，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是龚老头的爱啊，我练字，起笔落笔的样子越来越像龚老头了

敏感的人，上辈子一定是背负着罪恶的，对于痛苦，好像比其他人能感受得更真切，我是这样，龚老头也是这样，奶奶去世的那年，见多了龚老头的脆弱

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了，这样就和龚老头越来越近了，这样就能知道龚老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以前的时候听话，听爸妈的话，听老师的话，听老板的话，进了社会，听别人跟我讲社会关系论，深以为然。龚老头去了之后那段不太和别人交流的日子里，开始思考着一切的一切，我的龚老头那么耿直，依然受很多人尊重，我为什么要去做刻意的事情，慢慢地我再也不去做刻意的事情了，率性得多了。想要活成龚老头的样子，成了我后来，以致到现在最大的目标。
慢慢地居然觉得自己活得自在多了，真的很庆幸，龚老头能以这样的方式陪着我。

经过了大喜大悲之后，人就容易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那些日子里失去，失而复得，再失去，情绪一直在起起落落，大起大落，感觉人活着就像是飘荡在世上的游魂，飘飘浮浮的，什么也握不住。

龚老头走后，人就像是绝缘了，感觉每日每夜的，自己就像是在飘荡，不关心别人，没有耐心和别人相处了，总是以第三视角观察自己的情绪，再好的事情，再应该开心的时候，也不能尽兴了，爱的人离去，总是会带走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奶奶去世后，好像再也没有过过年，过年也乏味了。

现在总还是会想起我的龚老头，偶尔还是会哭到抽搐，想起很多东西总还是觉得遗憾，可慢慢地心里安稳了，对这一切都慢慢地能够接受了，如果人是有灵魂的话，我要过得好好的，让我的龚老头不再牵挂我，我也会一直一直地想他，让他不会觉得孤单。

觉得自己慢慢地在做回自己，却也总在疑惑，好像是在长大的路上把自己弄丢了，爸妈说我现在越来越像小的时候了，话也多了，现在每当下雨，每当季节变了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以前在老家的时候的感觉，每当被一副景色或一副画触动的时候，不用想，只要去找线索，那线索一定在小的时候。西北的清晨清冷，夕阳如血，夜晚繁星满天或月光皎洁，冬天早上很早起来的时候还会看到流星，所有的一切都清澈无比，不夹杂着任何的感情，没有回忆没有遗憾没有对未来的憧憬，觉得世界好像一直都会那样，一切都是永恒的，爷爷奶奶太爷不会离去，爸妈也不会变老，我天天和建刚刚斗嘴打架。那时候，下雨天趴在龚老头背上去学校的路上听着青蛙呱呱叫的我，一定想不到，现在的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换不回那些最平常的东西了。

总觉得人活着就是悲剧，时间会把伤痛全都加到我们身上，我们却得不动声色的，背负着这些伤痛，即便失去了一切，却还得假装没心没肺地一直往前走。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得到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还将失去什么。

去年的时候喜欢跟尕爷爷说话，因为我可以叫他小龚老头，有时候和他吃饭的时候听他说话，那声音很像是龚老头的，我就悄悄地假装他是龚老头，很窃喜的感觉。

偶尔路上看到有戴着老头帽的老人，还是会恍惚，要是龚老头就这么笑眯眯地朝我走过来该多好。

老家的院子，再也没有回去住过，夏天回去烧纸的时候，冬天回去烧纸的时候，都是进去匆匆地一暼，家里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如果不去想龚老头不在了，我觉得好像是回去准备住一阵的，龚老头的气息总是那么能让人安心。

我的龚老头，那个总等着我电话的龚老头，给我在挂了一串葡萄的龚老头，给我们留了一桶大冻梨的龚老头，总满足我的强迫症，乖乖让我给他挤黑头的龚老头，做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却什么都不说的龚老头。他一直在等我回去但我却总不去看他，他每次在那条路上背着手送我，我却一次次义无反顾地走了。

有一次拨通了龚老头电话，突然想到龚老头不在了，人就像是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觉得一切突然就暗淡了，有时候还是会偷偷地给龚老头打电话，尽管那边提示是空号，后来有一次打通了，但估计是换了主人了，再也不敢打了，就这样龚老头的电话号也没了。

有一次做一个测试，如果所有的东西都在房子里，但你只能带走一样，你会带走什么。当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带走一个抽屉，那里面放着所有的龚老头的东西，龚老头的相机，龚老头的墨镜，龚老头晕倒那天穿的那双袜子，还有龚老头的钱包，这些，都是我最珍惜的东西，我从来没想过以前给龚老头的东西，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回来。

龚老头走后，料理完后事，爸妈还在老家，我在家找到了龚老头送到医院的时候穿的那双鞋，把龚老头的袜子悄悄带走了。我想起龚老头承受过的一切，就觉得特别特别的心疼，而23岁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每天身上都得带些龚老头的东西，这样会让我觉得安心，龚老头的钢笔我永远都是随身带着的。总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龚老头对我说过的话，龚老头的样子，龚老头默默地做过的事情，在无助的时候，总是能找到些能救起我的东西，我想，让我变得好起来的，是龚老头给我的爱吧，那些深沉的爱。让我能在淡漠的时候，找到一些和这世界的连系。

以前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这不好那不好，后来就很少出现这样的念头了，能让我成为这样的我，是多么大的荣幸，我身上流淌着龚老头的血液，继承了龚老头的秉性继承了龚老头的性格，于我，这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

去年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的破坏欲特别强，要么就是在折磨自己，挑战自己的极限，要么就是去追逐动荡。喜欢那些不确定的事情，喜欢动荡，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发现其实很多人不是这样的，欣喜地觉得这应该就是遗传自龚老头的，那些刻在骨子里刻在血液里的东西吧。

脾气秉性性格这些东西，是掩藏不住的，越长大，越是发现亲人之间总是有些说不明的相似，越长大，和他们越像。
——2017.12

所谓救赎

以前不理解这个词，救能理解，赎是什么？

刚刚拿起有龚老头字迹的纸条的时候，不难受了，就是想龚老头

想他认认真真说话、认认真真写字的样子，想他一本正经淡定地黑我和刚刚的样子

从三年前的消沉、随时都会崩溃的状态，到了现在这样，这一路上，都是救赎吧

做梦梦到龚老头是救赎，把自己变成龚老头是救赎

练字是救赎，记着龚老头跟我们说过的那些话并付诸实践都是救赎

很多事情，说不清楚，可能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想”吧，类似墨菲定律或者自证预言？

最初那几个月，消沉、封闭，每天行尸走肉一样，不和人交流，不和人来往，随时都会崩溃，清醒的时候不敢让自己脑子转，对一切失去兴趣，每天盼着能睡着，因为梦里能见到龚老头，哪怕是一场噩梦呢，最起码梦里龚老头不会就这么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那时候发过一条状态“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差不多就是那时候的状态了吧

所谓的救赎，可能就是梦里龚老头说“我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高兴”，醒来梦的内容全都忘了，就记得这一句话，龚老头最后那些日子，不全是痛苦折磨就好，我为你做过些有用的事就好

所谓的救赎，就是练古体的字，模仿龚老头起笔落笔的样子，模仿龚老头的字，发现自己的有些时候特别像龚老头，发现自己的字越来越像龚老头了

所谓的救赎，就是一点点地了解到龚老头以前做过的事，龚老头的经历，越来越理解龚老头了

所谓的救赎，就是自己躺床上的时候，会用手背轻轻敲几下边上，然后把手放肚子上，玩手机看书的时候，会枕着胳膊，和龚老头一模一样

所谓救赎，就是在放飞自我之后，发现自己的脾气性格和龚老头特别像

所谓救赎，就是在遇到一些事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会去想想，如果是龚老头，会怎么处理

所谓救赎，就是一直记得龚老头一直跟我们说的，不服输不甘心，也一直在这么做

所谓救赎，就是以前对自己一万个不满意，但是只要想到这些都是从你们那遗传来的，就觉得什么都好了，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成为你的孩子

这几年，我平静多了，身边不带龚老头的钢笔，不带龚老头的东西的时候，也不会慌也不会六神无主了，想龚老头的时候，也多会想起以前在龚老头身边的时候的那些开开心心的琐碎

这几年，感觉自己长大了很多，因为龚老头的离开，自己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道德经》说的“不言之教”，就是这样的吧，让我改变最大的，是离开了的龚老头，如果我的人生有一个明显的分界的话，那就是23岁，23岁之前龚老头在的时候的我，和23岁之后龚老头不在了之后的我，判若两人

活成龚老头的样子，一度是我最大的追求和愿望

三年了，曼曼没有变成你，但是越来越像你了

对你最深的不舍，应该就是变成你的样子，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不再痛苦不再不安不再沉溺于失去的无望里

这就是救赎的全部意思吧
——201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