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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

2018-02-03  本文已影响0人  林浅深
记得

外婆的祭日和下元节是母亲必去扫墓的日子,每年的这两天母亲总是问我:还记得外婆吗?我总是拼命地点头:记得,记得。外婆去世的时候妹妹还小,我亦是刚刚记事。作为母亲的大女儿,我成了这段记忆唯一的承载者,我知道这种灵魂上的互信和慰藉对母亲来说多么重要。可我还是惶恐,因为我已记不清外婆的样貌,只记得她是一个高大清癯的女人,哪怕是在病重的时候。可以想见伊年轻时的风姿,必是端秀颀长的。

在外婆留给母亲的念想里,除了这些苍黄的记忆,还有一枚古老的戒指——福寿四连环戒指。它早在外婆年轻时就已散开,四连环环环相扣,需纹丝合缝拼装在一起,才是一枚完整的戒指,母亲多次试验未果,却在我的无意把玩中恢复原貌。它是外婆唯一没有因为生活艰难而卖掉的嫁妆,想来是她的最爱,这次特意记得带给外婆看。

殡葬改革之后,外婆和外公移居后山,有很多年我以路途遥远为由拒绝去看他们,后来,当我发现母亲也开始老的时候,她提到外婆只剩几句简单的问询:记得吗?你小的时候她还抱过你呢。我知道母亲是怕我忘记,这世界上与外婆有关联的人与记忆已不多,失去母亲的孩子,他的人生便是不完整的,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填补的。但只要还有人记得,那对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欣慰。

记得

外婆外公只有两个孩子,也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两个孩子。因为其他孩子陆续夭折,外婆曾长久的陷入失常状态,后来有了舅舅与母亲,才逐渐康复,只是年岁已高,没有得享几年天伦,便撒手人寰。母亲一直以外婆没有带过她的小女儿为憾,于是,我成了她记忆的同盟,我们互相挖掘,妄图更长久的记得。

可事实是我根本回忆不起来外婆的样子,我只能借助母亲的外貌联想。和世界上所有小脚老太太一样,外婆似乎长年拄着拐杖,围着头巾,走路喜欢沿着墙根 ,每每都要趴在我脸上辨认我是谁,这个时期的外婆身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但却是我全部记忆的开始。

而今我站在此处,山风大作,二十年生死呼啸而过。 留下的人早已没了悲伤,而是对生死勘不透的惶惑。我不知道我还能记得多久,但在母亲有生之年,我不会让她感到孤独。我一直认为传统的中式丧葬,最能体现中国人对于死亡的解析,而现在栉比如鳞的公墓文化,哪里还有“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哀婉呢,这样接近生命朴素真理的仪式,远比尘世修行更能使人宁静。当我们不再害怕遗忘的时候,或许才能记得更多。

记得

回来的路上母亲惯性的要给我讲一些往事,沿途是三三两两的扫墓人,风沙扑面,时空模糊,二十年光阴也不过是时间大神的一乜斜,你若回头,说不定还能看见离人隐去的身影。所有的记忆最终也只是无数重叠的身影吧?就像我深刻地记得外婆病重时艰难地从床上折起辨认我的剪影,像极了抽象画派的笔锋。每一个孩子都是将死之人的忌讳,我总是被带离层层围裹的床前,生死之外的世界却是一派流丽的油彩。

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力里,有一件冷笑话。记得有一次我剃了光头穿了新衣,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外婆面前展示,但不知为何母亲没有跟来,我于是学着母亲的样子自报家门:娘,开门!眼神不好的外婆为此找了母亲好久,才发现站在她脚底下的小不点,毫无羞惭的我又窜入屋内暗角玩起了捉迷藏,那是我仅记得的一场游戏:昏暗的光线下,外婆缓慢地转身,伸出来的手几乎和黑夜一个颜色,却永远也触不到我的脸颊。直到外婆离世,我似乎就一直站在那个角落,透过冥灭光影和人群缝隙,看见外婆伸出来的手——指着她最后一件新衣。

这个爱学母亲叫人的毛病一直时不时出现在我词穷的称谓里,它一个一个的又消失在主人离世后的光阴里。上个世纪的生离死别总是喧烈的,一场送葬总能铺排至整条街道,白茫茫一片流动的雪原,连不相干的人都会掬一捧送行泪。后来我才明白这样盛大的仪式,也不过是留给活着的人更多的记忆,和立在坟前的墓碑一样,妄图羁绊时间,书写永恒。漫漫人生路,这些走完最后一程的人们,化作山丘上零星的坟茔,活着的人匍匐在他们脚下,到底是在追忆?还是在恐惧?我们记得的是死之天堑?还是生之舛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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