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糖心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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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八期：（5）自我疗愈的人

又到年三十。林琳独在异乡的第五个年头。伴随着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窗外忽而烟火四起，璀璨无比。欢天喜地，阖家团圆。林琳倚在窗边，闭上眼睛仰起头，一秒、两秒、三秒，眼泪听话地回去了。很好，她表扬自己。林琳看着烟花绽放开始吃苹果，糖心苹果，这是妈妈给的苹果，像小时候第一次吃到的那般甜。妈妈笑吟吟地看着她。

那天也是除夕。林琳坐在院子门口的小矮凳上，呆呆看着前方。路先是宽而平整的，两旁是青翠的竹子，鸡群在路边啄食。一点点慢慢变窄，往田野里蜿蜒而去，路过池塘和小溪，溪边有芭蕉。冬闲的田里野草野花连成片，是很美的，上空飘忽的小黑点是燕子，低处的是麻雀。这些都是林琳喜欢的，但此时她全然看不见，只顾盯着田野的尽头，目之所及的最远处是河堤，连着天边的甘蔗林。她已经等了一整天，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再也忍不住抱起丑娃娃跑到田间小路上踮起脚张望，她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直打转。

说好的年三十会回来的，林琳把妈妈的信展开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一年她学会了很多字，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等村里的哥哥姐姐放学回来，她好缠着他们学认字。她在旧日历上写字，在爸爸过期废弃的小册子上写字，但最多的是用树枝在地上写，把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她要给妈妈写信。

林琳失落地往回走，三步一回头。终于在不知道第几个三步，她看到了，像从天上来，一个女人的身影逆光慢慢走向她。林琳奔跑起来，风吹过她冻得通红的脸颊，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但那一定是妈妈。妈妈，她呼喊着，眼泪和鼻涕流进嘴里，妈妈、妈妈。

很多年以后，林琳依然记得那个迎接她的温暖的怀抱，还有那天的糖心苹果，先是甜的，后是苦的。

妈妈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林琳睁大眼睛盯着妈妈手里的苹果。

当当~

咦？苹果心开花啦！真好看！

琳儿尝尝甜不甜，啊~

甜，真甜呐，妈妈也尝尝。

妈妈吃过了，这是给琳儿的。

这是什么苹果，为什么这么甜呢？

这叫糖心苹果，你看像花瓣一样透明的地方是不是像糖一样甜？

噢，糖心苹果，甜，比糖还甜。一定很贵吧？

林琳停下来舍不得吃了。

不贵，傻孩子。吃吧，慢慢吃，还有好多呢。

妈妈笑吟吟地看着她。

妈妈给林琳洗澡、洗头发，这是林琳第一次用洗发水沐浴露，满头满身全是香甜的泡沫，冬天似乎变得一点也不冷了。妈妈给她盖好被子哄她睡觉，发丝的香味，妈妈身上传来温暖的馨香，亲切柔和的声音，林琳感觉像做梦一样。

可是梦醒得那样快。睡梦中的林琳听到他们的争吵声，爸爸摔了什么东西，一连串撞击破碎的声响。林琳睡眼惺忪地走到房间门口，爸爸粗暴的巴掌刚好落在妈妈的脸上。

想带孩子走，你做梦！你给老子滚！ 滚！再也不要回来！

妈妈抱起林琳躲进房里锁上门。她的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妈妈笑着说，琳儿乖，不哭，再吃一个苹果好不好？

林琳把苹果紧紧拿在手里，她不吃。

吃吧，下次妈妈回来还会给你买。

远远地传来摩托车的喇叭声，三长一短。妈妈说她要走了，说想妈妈的时候就吃苹果，说不要忘了妈妈永远爱琳儿。

林琳咬着牙用力把苹果砸到地上，苹果翻滚着，丑陋的伤口流着血。不知过了多久，林琳哭累了，她捡起苹果擦掉泥尘，一口一口吃了起来。摔坏的糖心苹果变得苦涩难以下咽。

剩下的苹果林琳保存了很久很久，直到它发黄、变皱也没舍得吃，只每天随身带着，逢人就说：我有妈妈，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糖心苹果，你们没见过吧，是冰糖心的，比冰糖还甜！哼，谁也不给！我妈妈说了，下次回来还给我买糖心苹果。

妈妈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琳写了很多信，给妈妈的信。

年三十的烟火渐渐落幕，林琳手里的糖心苹果也吃完了。已经习惯了，孤独和思念，糖心苹果的甜总会提醒她，妈妈永远是爱她的。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像小时候那样，林琳把一个糖心苹果放在枕边，在香甜的气息中安然入梦。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