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ptown戏精丨《人间失格》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人间失格

文/戏精二号 裴冶

《人间失格》是日本作家太宰治发表于1948年的中篇小说，小说内容与太宰治一生高度契合，可谓其“一生写照”。此书付梓出版之时，太宰治自杀身亡（此前多次求死，均未成功）。

太宰治（1909-1948），日本文学的重要人物，“私小说”领域的天才作家

厘清此书颇有难度，一则“人间失格”（即“丧失为人的资格”）与现如今大多数年轻人的生活状态相去甚远：

——既然还年轻，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仍对未来充满希望；

二则我一贯认为“人是环境的产物”，一个人有何追求、养成何种习惯，是正义果敢、还是卑鄙龌龊，都与成长环境有莫大干系。

因此，本书主人公、生性敏感的大庭叶藏，与人类社会天然隔离，与身俱来的谨小怯懦，一度让我难以理解。

似乎没有成因，便有结果。譬如一株植物，没有萌芽抽枝的过程，自种子伊始，便是鲜花，便是果实：

——大庭叶藏幼年时，就已经是个心智成熟、懂得察言观色、善于粉饰扮丑的“成年人”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印象，大约跟太宰治壮年（时年三十九岁）写幼年，条分缕析的写作状态有关（追忆过往的文章大多如此）。

全书的视角有二，其一是“我”，“我”作为一个理性写作者，“曾见过三张那个男人（大庭叶藏）的照片”，也读过那个男人所写的“三篇手札”。

视角其二便是大庭叶藏，“三篇手札”作为小说主体，由“我”如实记录并代为发表：

“与其用我拙劣的文笔改写，不如保持原样，把它们发表在杂志上”

两个视角相较而言，“我”显得冷静克制，“大庭叶藏”则敏感怯懦，不知如何与人相处，周遭社会似乎存有一层薄凉坚硬的壳，他不知如何调节社会与自身的矛盾：

“我与旁人几乎无法交谈，因我既不知该谈些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谈起”

惯性妥协，隐藏自我，粉饰扮丑，取悦众人来掩饰不安（或怕旁人不悦），但一次次龟缩壳内，一次次自我扭曲，酗酒吸毒，积重难返，直到被人送进精神病院，不可避免地“丧失了为人的资格”。

以上种种变化由大庭叶藏的三张照片和相对应的三篇手札逐一袒露，是全书的写作过程。

第一张是他童年时的照片。据第一篇手札所言，他童年时便惯于扮丑取悦家人、同学和老师。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每当松子着急或紧张时，就会下意识做这个鬼脸，因为一脸严肃的父亲总会被这个鬼脸逗笑

另有一段残酷经历值得重视：

“年幼的我受到用人的侵犯，是家中的女佣和男佣们让我体会到了世上的悲哀之事。我至今依然认为，对幼小孩童做出此等行径，是人类所犯罪行中最为丑陋、低级且残酷的。”

不知大庭叶藏谨小怯懦的性格是否和这段经历有关，但自童年时就养成的被动接受、羞于表达和不懂拒绝等行为习惯，注定了他悲剧的一生。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第二张照片所代表的中学时代，据第二篇手札所言，他本来有一次重塑人生的机会。

当时他厌恶人际交往，离校外宿：

“无论教室或者宿舍，在我眼中都如同被扭曲的性欲垃圾站”

酗酒如命，流连歌舞伎町，很快便身无分文。

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为生活所迫，堕入此等窘境，

“一种比羞耻更为凄厉的情绪俘虏了”他。

于是，他和酒吧女恒子相约跳海。

造化弄人，恒子死了，他却被救了回来。

生活还得继续。他的担保人和他促膝长谈，问他日后作何打算：

“……只要你肯努力，就能重新开始。如果你愿意洗心革面，认真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担保人如是恳请。

大庭叶藏却觉得他不够坦诚：

“这世上每个人的说话方式都如此拐弯抹角、闪烁其词，如此不负责任、如此微妙复杂。”

他觉得担保人应该如此（直接）要求：

“无论是公立学校还是私立学校，总之从四月起，你得去（重回）学校念书。你若去上学，家里就会给你更多的生活费。”

可见大庭叶藏知道什么样的安排有益于自己，但他缄口沉默，怪罪旁人，从不主动表达，于是他错失了重回学校的机会。

在此之后，他与家人日渐疏离，为生计所迫，被女人包养，给三流杂志社投稿低俗漫画。命运不再眷顾他，虽曾给予他些许光明，但很快又将他彻底击垮。

据第三篇手札所言，大庭叶藏与善良纯真的祝子（亦有版本译作“良子”）结婚，婚后生活稍有改善，但不久之后，社会袒露了其最大恶意：祝子因为轻信他人，遭无良奸商奸污。两人交媾的场景恰被大庭叶藏撞见。而这次，大庭叶藏仍然选择了逃避：

“我逃也般地又跑回屋顶，一股脑躺倒在地，仰视饱含水汽的夏日夜空。”

哀莫大于心死，这般言行举止，如何称得上“人”？所以第三张照片中的大庭叶藏：

“即使是所谓的’死人之相’，也应该比他更有表情，更让人印象深刻才是。或许把马的脑袋硬安在人的头上，才会产生与它类似的感觉。总之，任何人看了这照片，都会有种莫名的抗拒与恐慌。至今为止，我从未见过长相如此奇诡的男子。”

相由心生，这样的“长相”已称不上“人”。大庭叶藏因为其性格上的缺陷，错失了改过自新的机会，终于一步步丧失了为人的资格。

生而为人，对不起

“文章纯古，不害其为邪。文章艳丽，亦不害其为正。”

虽说作品无法完全代表作者本人，我又与太宰治迥然相异，但看完这本书，动情之处，深觉执笔者内心柔软。我不由想起婚前大庭叶藏对祝子的承诺：

“结婚后，春暖花开之时，我们骑单车去看青叶瀑布吧。”

遗憾的是，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已无法如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