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海角天涯,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往事如烟,我只要你在身边。
青春再见,对你的爱永不变。
2004年9月,我从西南小城来到北京读书。第一次离家远行,第一次坐火车,还是自己一个人。
春末夏初的北京,天空高远,瓦蓝一片。我的脚第一次踏上北京的地盘,是一座摇摇晃晃的站台,就在北京西站。那摇晃的感觉,似恶魔的步伐。与此同时,干燥的空气令我感到浑身皮肤炸裂。
哦不,西站那么大,它怎么会摇晃呢?摇晃的只不过是我的感官罢了,坐了28小时硬座的幻觉。
接站的师兄,身材修长,白衣飘飘,面容清秀,笑容温暖。师兄的白色T恤,居然和我们高中班级的班服是一个款式,以纯的。第一次见面,我和师兄竟穿了“情侣装”。
走上北京西站北广场,广场上人山人海,大圆柱子下,一位青年男子倚柱席地而坐,他的腿上躺着一位同龄女子,他们都面色憔悴,相互依偎,身旁是作为行李的两个大编织袋。
人生中转站的相互依偎,这一幕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在我往后的人生道路中,如回音叠响。
师兄抢过我的大背包,拉上我的大行李箱,带我坐上摇摇晃晃的320公交车。
来到学校大门,师兄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跟录取通知书上的照片一个样。只不过,看着实在有点摇摇晃晃。
师兄带着我报道,奔波于各个流程的摊位,帮我领被褥,带我到寝室,帮我打扫床铺,铺上褥子,套上被套。而我在一旁傻傻站着,整个人依然处于摇摇晃晃的状态中。
9月初的北京,白天依然是30℃左右,酷暑未消,我们都还穿着短袖。
在南方睡惯了凉席的我,第一次见到褥子,尤为诧异,只见师兄铺上褥子,又在上面铺上垫子,最后是床单,我更诧异了:“这么热,需要铺一层又一层吗?”
师兄说:“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在寝室收拾完毕,就到晚饭时间了。师兄带我去西门吃饭,我还记得那家馆子叫作“故乡餐厅”。而后的大学时代,这家馆子的出镜率还挺高,见证了不少悲欢离合。而今,它已不复存在。
师兄指着西门某小区说:“看,这个小区的房价八千块钱一平米,真是天价啊!”
嗯,真的是好贵呢,我家不仅连一年四千八的大学学费掏不出(感谢助学贷款政策),而且就连多买一张火车硬座票的钱也出不起。十几年后的如今呢?稍后再说。
吃完饭,师兄又带我去超市发采购日用品。我背着一个单肩包,进超市之前存包了,结账的时候,才发现钱包在存包柜里了,师兄又帮我结账了,我很不好意思。
之后,师兄又带我去澡堂,在门外说,楼上是女澡堂,楼下是男澡堂,可别走错了。
第二天,师兄中午下课,又专门来带我去食堂,怕我不认路。
整个中学时代,我基本上都没和男生说过几句话,只顾认真学习和考试。而小学时代呢,我和男生的交往,只有打架!
刚来到北京,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师兄,他周到体贴的关照,阳光帅气的外貌,相见不到24小时就俘获了我的心。
从没谈过恋爱的我,内心在呐喊:无论海角天涯,即便日月无辉,我也要与师兄成双对,举案又齐眉!
很快,与师兄更进一步接近的机会来了。我的心在欢呼雀跃。
大一的国庆节假期,我的一位住在通州的远房佳姑姑邀我去她家玩。2004年,那还是遥远的2G时代,手机导航,完全无法想象。我来到北京后才第一次坐公交车。地铁呢?2004年国庆节之前,我没坐过。
让师兄陪我去通州,我怎么知道他就肯定有时间去呢?
嘿,因为我的佳姑姑是一位知名建筑设计师,在本行业内小有名气,学建筑设计的师兄、敏而好学的师兄,他一定不会错过认识他本行业优秀前辈的机会。
那时的北京,地铁票还没进入2元通票时代,不过也还没有达到如今的价格。整个北京基本上还只有一号线、二号线、八通线。
师兄带着我先坐公交车去西直门。一开始公交车只有两个空座,并不相连,分别在过道两边的窗边,我们各自左下。过了一站,我旁边的位置空了,师兄立马坐了过来陪我聊天。我的内心窃喜不已。
在地铁站的人山人海中,师兄担心我走丢,拉起了我的手。
嗷嗷嗷,我的内心在尖叫,我也太幸福了吧!
我昏呼呼地被师兄拉着上了地铁,有个座位,他赶紧让我坐下,同时放开了我的手。
我心中暗暗懊恼,要是没有座位就好了,那样说不定师兄会一直拉着我的手!
佳姑姑的家宴,宾主尽欢,她尤为赞赏师兄的好头脑、高情商。师兄也很开心。
夜幕很快降临,快乐的时光就是过得快,路途遥远,我们该回学校了。
第一次经历国庆节的北京,我只知道白天夏日炎炎,却不知道晚上秋夜凉凉。上午和师兄从学校出发的时候,我还诧异他为什么要穿着外套,而我只穿了一件薄衬衫。
晚上从佳姑姑家出来的时候,夜凉如水,哦不,那水只不过是我凉得打喷嚏的口水,简直是夜冷如冰。
喷嚏才响,师兄立马递给我纸巾,下一秒就将他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我的身心瞬间温暖过来,我的脸上羞得发烫,因为师兄外套上他的体香,令我心痒痒。
出了西直门地铁站,夜空中居然飘起了绵绵秋雨。师兄像机器猫一样,掏出了一把天蓝色的小伞。
两个人共撑一把伞,师兄在左我在右,并肩前行,他怕我右肩膀淋到雨,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我右肩头边上,让我往雨伞中心靠过来。
绵绵细雨中,同在一把小伞下。师兄说,毕业以后,还是想回南方。这里的夜晚空荡荡,而在南方,即便是下雨,也阻挡不了人们夜宵夜市的热情。
我抬头仰望师兄,只会傻傻地笑,其实我心里默默说的是:“无论海角天涯,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再回首,如果我能穿越回那个秋雨绵绵的夜晚,如果我能再次和师兄站在那个夜晚的那把小伞下,听着他说那样带着淡淡哀伤的话,那么,我一定不要只是傻傻的笑,我一定把心中的话大声说出来!
2G时代的爱情,最流行发短信。而当时的我,却还没有手机。
没有手机的我,只能偶尔借室友的手机发一条短信,并且还得走出宿舍门,走到走廊最尽头的阳台上。
这并不是我害羞怕怕别的室友起哄嘲笑,这是一种郑重的仪式——“溜手机”。
手机又不是狗狗,为什么要溜呢?
这是因为,我们寝室在一座巨大的回字形高楼里的里层,虽然号称“公主楼”,但是楼里的信号奇差无比,必须心怀虔诚地溜手机,才能收发短信。
室友为什么乐于借手机给我呢?不仅仅是因为她很慷慨,而且因为我可以帮她溜手机呀。
我给师兄发了什么样的短信呢?大部分我都已忘记,备份当然是没有的,因为手机不是我的。
我只记得尤其傻的一条,我在愚人节给师兄发了这样一条短信:
Gou eimeng.
师兄和我都是壮族,然而我的母语是壮语,他的母语却是白话,他根本听不懂壮语。因此,这条音译的壮语“我爱你”短信,估计是被他当成垃圾短信删了。
201电话卡,打爆了一张又一张。(勤工俭学,不仅为生存发展,更为电话卡!)电话那头,大多数时候,却不是我心心念念的师兄,而是远在南方读书的闺密。
她默默地倾听我的惆怅,以温柔平和的声音告诉我,学习与生活的真义,在于细水流长,而非一时痴狂。
惆怅,惆怅是我一时的迷茫,是师兄宿舍电话一次又一次无人接听的空响。(接听收费的年代,我自然不会轻易打师兄的手机。)
惆怅,惆怅是当我看到情敌学姐脸上的自信昂扬,投射在我眼波中的暗淡反光。
后来我才知道,学姐的自信,不仅来自高挑的身姿、姣好的面容、优秀的成绩,更来自优越的家境、良好的教养。
是的呢,学姐与师兄才是天生一对,才貌不相上下,十分相配。
而我,又算什么呢?
我只不过是一个失意的暗恋者。
失意归失意。每每在校园中偶遇师兄的时候,我都欢欣不已。就算他已经有女朋友,能偶尔见到他也已经令我很开心了。
暑假,闺蜜来北京实习,我用勤工俭学的工资请她在故乡餐厅吃饭。
我们开心地吃着炒粉。我突然瞥见师兄和学姐一起走进来了,差点噎着。
闺蜜正要站起来给我去续杯柠檬水,我赶紧挤眉弄眼示意她马上坐下掩护我。
闺蜜果然是闺蜜,我一个眼神她就心领神会,迅速坐直不动,让我成为师兄的视线死角。
不过,本来师兄与学姐走在一起的时候,就仿佛两个人被一个光环牢牢套在一起,其余人都成了灰色的背景,或者说,都成了RPG游戏中的NPC。
光环中的他们,自然看不到我们这些灰暗处的小NPC。
“年底之前,我们一家都要移民新西兰了,你英语考分比我高,资格没问题,就差出生证明等文件了,等你回老家办好,我们一起去南半球牧场养羊哈。我爸他肯定会越来越喜欢你的,放心。”学姐踌躇满志地说。
“好的,我下周一的火车就回老家。”师兄朗声答道,笑容依然温暖。我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隐藏的灰暗。
“雨下整夜,我对你的爱就像雨水,窗台蝴蝶……”师兄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后只是不停地“嗯嗯嗯”回答,并没有说什么,眼神中满是不安。
我当时不知道师兄在那个电话中听到了什么。
暑假剩下的日子里,闺蜜和我一起住我寝室,她实习,我实习+勤工俭学。
闺蜜对我说,你要变得独立而强大,才能自信而平等地与自己爱的人比肩并立,才能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成为最靠谱的支持者。
在那之后,我竟失去了师兄的消息。QQ发消息没有回复,手机欠费停机,打到寝室,他的室友也不知其去向。
我试着给师兄手机号充了十块钱话费,再打过去,依然无人接听。接连打了几次之后,那边的声音居然变成“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学姐不是说的年底之前吗?万万没想到,他们竟这么快就移民了?!
深秋最深处,建筑系小红楼前面的银杏树灿烂辉煌,一树盛装,又一地金黄。我从图书馆下自习路过那里的时候,内心悄悄地期盼着,期盼着师兄再次从小红楼里走出来,笑着向我招手。
而这期盼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只剩下冰凉刺骨的感觉。
一夜北风紧。第二天清早,小红楼前面的树全都光秃秃的了,枝丫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冷空气中,正如我的悲伤快要掩饰不住。
第一场雪落的时候,我在小红楼前面看见了学姐。雪太大,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的内心欣喜不已!既然学姐还没移民,那么,师兄也应该也还在学校里。
那天晚上,我又打电话到师兄寝室,所幸的是,有人接听了。
不幸的是,接听的不是师兄,他室友也还是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只知道他从暑假回老家后再无消息。再打师兄的手机,还是令人心碎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元旦的前一天,我从校外勤工俭学下班回来,在校门口又遇到了学姐,只见她背着双肩包,拉着一个大行李箱,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奥迪车。
我顾不上害羞了,直接冲上前去问她:“你知道XXX在哪里吗?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学姐微笑着向车里的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就将我拉到一边,嘴角向下,眼神黯淡下来,说:
“你就是他的老乡小师妹吧?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今晚就出国了,你加一下我QQ,要是有他的消息了赶紧给我留言。拜托你了,小师妹。”
说着,学姐从包里掏出小本子,写下QQ号,将那页纸撕下来交给我。我连连点头。
“再见小师妹。”学姐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转身走向奥迪那边。
冬去春来。又一年新学期开学后,春暖花开。小红楼前面的银杏树,举起了一把把嫩绿的小扇子。
我依然悄悄期盼着再次遇到师兄。
那天我在图书馆机房写了一天的作业,下自习已头昏眼花,经过小红楼的时候,我看到里面走出一个人,很像师兄,却瘦骨如柴不像师兄。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赶紧揉揉眼睛。
“汐汐,最近可好?”这声音我太熟悉了,就是师兄的声音!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我喜极而泣,忍不住扑上前去拥抱他。“哎呦!”没想到我竟被他的锁骨磕到了,几乎把自己的舌头咬破。
“小心一点。”师兄来了一记摸头杀,我一点都不觉得疼了。
“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失去的爱情……”铃声响起,师兄从裤兜中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妈,我今天和系主任说了,他说上学期我错过的学分都可以补回来,请放心……”
经历了这次漫长的杳无音信的离别,我再也不想偷偷暗恋了。在春天银杏树旁,在昏黄的路灯下,我对师兄说:“师兄,我喜欢你!我想做你女朋友。”
“汐汐,谢谢你喜欢我,我觉得你也很不错。只是,我现在刚刚失恋,还不到三个月,在这种状态下和你在一起,对你很不公平。这样不是感情的自然发展状态。请给我们各自一段时间,好不好?我们还是好朋友。”
“嗯嗯,师兄,你可不要再消失了,答应我,好不好?”
“好的,绝不。”
师兄由于在专业课时最多的一学期消失,为了补学分延期毕业一年,就恰好和我同一年毕业了。
毕业的时候,师兄收到了海南某市最大的一家地产公司的offer,而我也考上了那个城市的公务员。
我们一起到那个城市报到的时候,刚下火车,台风恰好来临,棕榈树飘摇欲折,天上漂泊大雨,站外地上大水横流。
我们只好先在站内躲雨。火车站内人潮如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凑合休息的小角落,师兄将他的行李箱卧倒,铺上两张报纸,让我先坐下,然后他也坐下。
嘈杂人群中,这个小角落让我们不得不依偎在一起。
人生中转站的相互依偎,成了我们决定终生相伴的萌芽点。
外面暴雨如注,而相互依偎的感觉让人心安。
在海南工作一年后,我和师兄开始确认男女朋友关系,正式交往。
工作满两年,我已经通过业余时间专注写作,用攒下来的稿费付了首付,在单位旁边买了属于我自己的一个小房子。
工作满三年,也是我和师兄正式交往的两年后,我们结婚了,佳姑姑作为我们的证婚人参加婚礼,而闺蜜则作为我的伴娘。
我们夫妻两个一起在海边买了一套带露台的大房子,最关键的是装上了我们梦想中的整面大书墙,书墙前面是我的写作工作台,后面是师兄画图的画室,阳台上开满风雨花。
当年师兄为什么消失呢?原来,师兄在故乡餐厅接到的那个电话,是家人说他双胞胎的姐姐被骗进传销窝点,让他赶紧去营救。没想到,师兄竟也被传销窝点关了起来,并没收手机。半年之后,他们才被警方救出。
虽然被救了出来,但是师兄之前为救姐姐假意入伙的那笔巨款,却再也无法追回。
师兄瘦骨如柴地回校后,我遵照约定,在QQ上给学姐留言,说师兄回校了,没有解释具体原因。学姐后来回复我的留言说:“他平安就好,我在异国他乡已遵父母之命订婚,请你帮我照顾好他。谢谢你,小师妹。”
最近,海南出台了房产限购政策,我和师兄在海边散步的时候听说的这一消息,不过,它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先前,海南房价开始飞升的时候,我们庆幸自己来得早,买房买得不算晚。
在这座海岛上,相互依偎,互相督促读书写作画画,真是幸福。
无论海角天涯,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