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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库畔的银杏

2023-12-24  本文已影响0人  海蓝游子

(一)

    在苍鹭北岸起伏的山脉,驱车五十里,便有一个大水库。那是解放后修建的,遇到天旱时,它泻水的同时也用于发电,并灌溉山下广阔的麦田;逢见雨涝时,它用于储水,让苍鹭河岸边的原野不至于被大水淹没。

这天,海宁独自一个人跑到水库散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秋风呼啸,水面被南下的冷空气吹拂,泛起一朵朵浪花,天然的岩壁和人造的沙滩被浪击打,浩瀚的水面发出哗啦啦涛声。天空很蓝,北方的风把天际边小片的薄纱云,撕得一丝也不剩了。

清晨,海宁穿着短袖,光着两只胳膊,还觉得天气有些闷热,可不到中午,穿着小棉袄竟还觉得有些冻人了。天天的工作,无非就是这样,在流水线上组装电脑,重复着一件事:装螺丝、拧螺丝,再拧紧螺丝。从小学到大学结束,那所有的情感、还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学识,归结到一件事:就是拧好您的螺丝,千万不能让它们在产品检验中发现不合格,或是在用户手中脱落,造成返修发生索赔。

尽管有些不情愿,但工作能让海宁从容不迫,踏入肯德基或麦当劳的店门,不会因为口袋缺钱,而心里发怵。海宁面对海一般湛蓝、一般广阔的水库,举起了华为手机。那水库中央有个紫色的岛屿,红绿植被挂在礁岩上,一派秋景在冬天来临之际,显出它最华美的篇章。

(二)

水库畔人造沙滩的小花园广场,立着约二十米高的华表,花岗岩柱上雕刻着欲腾云驾雾的飞龙。中午的阳光垂直射下,华表柱几乎没有影子存在,而它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摆着刻有道、仁、礼、义汉字样的石碑,翔舞的凤伏在碑顶,望着飞龙。不到华表柱一半高的花岗岩碑的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汉字,都是古人流传下来的道、仁、礼、义的经典故事。弯曲的石板台阶,连接小广场与白色的沙滩。

海宁正用手机给水库海岸取景,便听到从华表岩柱旁,传来一阵阵男女生的欢叫。他默默回头转身,看着那三男二女的学生相互拍照留念。背照相机的是一个小男生,海宁觉得他很幸福,虽然他背着老式海燕牌照相机,但两个穿着短裙的女学生,围着这个男生前后左右转,一看到好景点就指派男生给她们留影。此举不仅让海宁这个旁人感到羡慕,就是一起来的另外两个男生一定也像做电灯泡,心里有些妒忌呢。

一个穿浅蓝裙子的女孩子,脱了高跟鞋,跳到白色的沙滩里。顺着微风吹来的方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她离海宁很近。海宁看到了她衬衫胸前,别着白底蓝字的胸牌:“德恒高等技术职业学院”

海宁本能的一惊㤞,想:这不是自己五年前就读的学校吗?海宁想起来了,今天还是母校成立的校庆日。他仔细端详眼前,扎着两个小辫子的校友姑娘,她圆圆的脸或因跑得燥热、或因冻着,显得红扑扑的。海宁回转过身,又看看站在石阶上准备拍照的这群学生,仿佛在学校毕业典礼台下见过一般。

(三)

通向沙滩广场百米外,有一片银杏树林,那林子连着丘陵和水库,非常茂密。一条灌浆道路把林子分成东西两个部分,其间有零星的水塘点缀。时值秋末,银树叶飘在半空,犹如片状金币汇聚成云彩,一切又倒映在通向水库的小河。

昔日在校的往事,不免又浮现海宁的眼前。

那是一天的午饭后,上午是两堂基础课,下午没有课。聪明的学生一边上课,再利用课间休息,很快就把课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了。海宁站在学校食堂大厅外的花坛处,这里有一株百年的银杏树,他想象着如果是成片的树林,又有多美呢。海宁同时思虑,下午是在教室继续完成作业,还是现在就出校门转转。他清楚自己是反应慢的那种学生,凡是需走在别人前面才行,不想把习题再留到晚上。

“年级一些同学开展活动,下午我们去山里水库,你去吗?”是隔壁班上一个叫珍妮的女生相约。

海宁望着眼前女生的刘海,她穿着紫底红格的春秋衣,挺着胸站在他面前。

此时,海宁胸口蹦跳得快起来,这是珍妮第二次与海宁讲话。第一次是在入学快半年的舞会上。学校舞厅是饭厅由年级同学改造的,就是拆了饭堂桌凳,挂上红黄气球,再用彩旗点缀一番。海宁望着靠大窗扇,坐在长椅上的珍妮,他不知怎么,无形之中,就被珍妮的身影吸引过去了。

与海宁同宿舍的一个姓曾的男生,家在乡下农村,不知怎么他年纪轻轻的就结婚生子。他鼻子很挺,也看出海宁的心思,便道:“瞧她也看着你呢,怎么不请她跳舞?”

(四)

舞厅的曲目已经响起,海宁壮着胆子,朝着吸引她的女生走来。男生开始心里怪异,不时还冒出课后老师留下的作业,题目是《人生的意义和哲学的关系》。那个姓邹的老师很奇怪,讲课时并不怎么抬头,眼睛只看书念标题,声音也小,读完就让学生自己看书,并指定在标题下面的小段落里,寻找各自人生答案。临快要下课时,他会布置相关的作业题给学生。然而,海宁经常做答困难。

这个经改造的周末舞厅没有窗帘,红蓝两组电线,如同彩虹一样悬挂,五颜六色的小灯像星宿一样,在墨色的天空闪烁。海宁费力地抛弃课上作业题目的纠缠,当他感觉与女生愈来愈近时,脚步竟然慢下来,不像在舞场上胆子大的男生,每逢舞曲响起,都大胆地约请不同的女生跳舞,他们多数都能受到亲睐而应约,偶尔,若受到拒绝也很阳光,微笑着躹躬,然后再换个舞伴。

海宁却把请女孩子跳舞看得很神圣,当真正到走珍妮面前的时候,他一下紧张地停住脚步,手心也冒出了汗。之前,海宁从未请异性跳过舞,他目前正是学跳舞的初级阶段,每次年级组织的舞会,他总是找同宿舍两三个谈得来的男生跳,这公鸡头与公鸡头跳,一两回过后,别人也觉得挺尴尬。

珍妮穿着紫色的裙子,前场几只舞曲奏响,她推说身体不舒服,拒绝了两个男生的邀请。当她看到停在眼前的海宁,居然主动站起,大方的把手送到海宁的掌心里。

那晚,伴舞的曲目是邓丽君《在水一方》(慢四步)。海宁搂住珍妮的腰,舞曲刚进行到第一小段,海宁就感到脚被什么嗑拌。女孩并没有怪罪的意识,只微笑着轻声道:你踩着我了。然后,在下一个节拍,珍妮的身子略微一顿,海宁忽然感觉得轻松不少,而这段舞曲跳下来,完全是女孩子带着海宁在跳了。

(五)

晚上的舞厅缷了妆,又恢复成白天的饭堂。阳光从南面近似落地的窗扇射来,一股股光带,像从森林巨大的缺口映照。淡蓝色的地面在整齐的餐桌椅凳间,如同无数田字的河流,在日光下流淌。人体衣着脱落的细小尘埃,沿着光道如同极淡的云雾升腾。

海宁喜欢沐浴在晨霞间的饭堂,他起早就在这里就餐,四下几乎没人,如果讲话声音稍微高些,就能听到回音,这声响像荡漾在山谷里,很幽远。

珍妮应该比海宁来得更早,她就喝一碗皮蛋粥,吃一个小白馒头,或是为了保持本来就很好的身材?然后,她独自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书,嘴里背念着,偶尔会有打住的情形,她会打开书的扉页,看一下,想一下继续念读。经常,海宁坐在同排离女孩稍远的位置。当饭堂就餐的人多起来时,珍妮默默收了书,随后侧身发现观注自己的男生,脸上便一阵燥热。那与红霞一样的脸颊,却让他人不易察觉。

一天中午,校方请兄弟学校的篮球队参赛,一下饭堂人多了,原本有序打饭的就餐队伍,乱起来。没有穿戴校服的社会人员,还有其他学校的学生不断插入队中,本校的一些学生眼晴都瞪圆了,海宁被一些人挤出队群。

快排到饭堂小方窗口的珍妮,望着茫然不知所措的海宁。她不知那来的力气,一下竟顶住了身后女生们前倾的冲力,在眼前扩展开一个小空间,然后对着海宁喊:“宁同学,快过来啊!”

海宁还算机灵,他迅速插入这个空当。队伍外的吵闹与言语持续着,但与海宁或珍妮没什么关系了,两人前后站着。忽然,海宁感觉后背贴着女孩子的前胸,那样缠绵和温暖,他愿让这人世间的拥挤再长些、长些。

就在那天中午拥挤的饭堂,珍妮第一次喊海宁,并和他说话。海宁想起来了,上次的舞会,面对着带自己跳舞的珍妮,只轻轻说了声:谢谢你。海宁脸手依然发烫,并不能确定对方听见没有。

(六)

已快入冬的时节,海宁知道,再不抓住深秋的尾巴,美景又要等来年了。水库如海一样蓝,银杏树的叶子,正随风慢慢飘落。那天,海宁觉得很奇怪:年级活动,班上并没有来人通知,反而是这个看着就让人脸颊发烫,隔壁班上的女生前来通知他。

“你去吗?” 当时,珍妮再一次地问。

“去的,去的。”海宁按捺不信内心地激动,道。

在游玩水库同学的队伍里,海宁与珍妮一前一后。偶尔,有四轮电动车,带着情侣从学生群旁驶过。海宁只能憧景与想象,和心怡女孩单独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大家急于要到水库沙滩照相,并没有同学在意在路边摆摊的村民。零星的摊点前坐着一些大爷和大妈。

进了深而长银杏林道,有一个摊点一下引起海宁的注意,那是稀落摊点的最后一位。当海宁用眼扫视这个摊点时,珍妮已经跑在前面。女孩子的内心是想拉着海宁一起奔向水库,但她身旁疯疯闹闹女伴不肯,硬拉着珍妮脱离男生们,径直朝水库畔的沙滩跑,嘻闹声在整个游园的上空回荡。

末位的摊点是一位老大妈。她身体浑圆,穿着朱红色条纹的毛衣,最外面还是套着同样花纹的毛背心。海宁觉得不穿春秋外套,光披毛衣,蹲在地上不动弹,是不能克风挡凉的。他一下想起自己逝去的外婆,她是一个愉快的奶奶,曾经也靠着摆小摊为生。

记忆中外婆和眼前的老大妈多像,这让海宁晃然有一种转世的感觉。外婆的双脚旧时曾被裹缠,有些变形。她最喜欢的是在傍晚,当院子外所有小鸡回舍时,她手捧着装稻谷的箥箕,嘴里“吧哒吧哒”唤着。此时,夕阳透过窗扇照来,青色的方砖地面,彩色羽毛的公鸡围着散在空中的金谷子旋转。早晨,外婆先到后院外的自留地摘菜,然后吃力地挑着绿油油的担子,在晨光印染东方天际之前,赶往离村不远的早市。她胖圆圆的身体,倒映在土路旁的小河上,这时红色的早霞印满天空。

(七)

坐着摆摊老大妈,膝盖前摆了两个大包:一个装满了野荠菜,一个装满了银杏果,这都是大妈在野外采摘的。老人家不像在林子道入口,那一些惯做生意的人扯着嗓门哟嗬,她只静静坐在小木凳上,用恳求的目光招呼路人。偶尔,一股冷风灌进她的毛衣领里,她只本能缩缩滚圆的身体,就算抗过去了。

海宁也脱离了同学,慢慢蹲下,用手抓抓表面很嫩的荠菜,又瞧瞧右首蓝塑料口袋里白银杏果,道:“老大妈,这荠菜多少钱一斤呀?”

“三块。”老大妈一边回答,一边两手把装荠菜的塑料口袋撑大些,好让海宁看清楚。当海宁伸过头,大妈又怕他看不清,用左手抓出一小把,放在阳光下,摆在海宁的眼前。

确实很嫩的叶子,在树缝间透来的光雾下,显现像梦一样的绿。

海宁觉得在二三天后的星期日,自己就要回家了。他背着一大包嫩绿的荠菜,进了乡下老家的门,母亲热情地迎上去,帮儿子卸了肩上的背包。不一会,屋里便弥漫着蒸煮荠菜水饺的清香。

“给我称五斤吧?“海宁几乎没有犹豫,道。十分钟以后,他拎着装满荠菜的塑料包,跟上同学的队伍。与海宁同宿舍那位姓曾的男生,发现失踪回归的海宁,道:“怎么一转眼就看不到你人了?大家还以为你到外星世界呢!”

海宁感到自己办了一件很大的事,心像在童年外婆家的时光,他与母亲一道,去遥远的故乡游历了一趟。海宁举起一大荠菜包,得意道:“你看,我准备过两天带回家的!”

“多少钱一斤?”曾同学问。

“三块钱。”海宁回答道,忽然发现自己当时并没有还价呢。

“贵了!“曾同学由于结婚的早,善于家务与买菜,他敏锐发现这一问题,又补充道:“二块五一斤差不多。” 周围其它的同学,感觉海宁做了冤大头,便递来嘲笑的眼神。

曾同学继续着持家能力的演示,他一把夺过海宁手里的背包,手伸进袋子里,好像早有预感似的,一边深入袋内摸索,一边说:“景区的东西能买吗?能买吗?你看看那嫩绿只在表面,里面一层都是老叶、都是菜根啊,这能吃吗?能吃吗?”

(八)

当时,周围学生十分惊讶曾同学的能力,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而对海宁来说,一下把他刚才感觉到的美好印象抹掉了。可他内心深处,却想让美好记忆永恒下去才好。

银杏树的路道旁,斜阳西照,所有的一切活动,人影、银叶,还有雾一般的幻想都倒映在小河里。那老大妈饱经风霜的脸,也同样映在水面,随着河面的涟漪,时而清晰,时而颤抖。海宁记得,那天曾同学像是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他从海宁手中夺过塑料包,后面挤着一大帮男生,面对与自己奶奶年纪一样的大妈,大声地嚷:“你在欺侮我们班上年龄最小的同学,这怎么一大把年纪,还好意思,还好意思!”

老大妈开始显出惊诧的神情,望着曾同学胸前的蓝字校徽发愣,她还没有老到这样的地步:曾同学并没有在她手中买过东西呀。当大妈看到被曾同学推到眼前的海宁时,便低垂下眼睛,轻声道:“要退吗?那真都是我自己在山里采的。”

“算了,算了!” 海宁道,他一下觉得老大妈怪可怜的。

周围的同学们仍不依不饶,每个人都正义感十足道:“退钱、退钱!”他们都在喊叫,一些旁观游客渐渐聚拢过来。大妈额头溢着汗珠,原先感觉微凉的身体,刹那间燥热起来。大妈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布袋,颤抖地伸出左手掏着,随后递上两张纸币,表情显得很无奈。过后,大妈弯着腰,伸着右手,去捡同学扔过来的荠菜包,嘴上嘟喃道:“我知道,包裹下层的菜是老了些,但能吃呀,不能吃我为什么卖人,这都是我从山里采的,我自己采的。”

老大妈说着,望着周围的同学,又用特别失望的眼神盯着海宁。

海宁一下回想起遥远外婆的眼睛,那是他小时候去田野里玩,只要跑过稍远一点的水渠,便总是找不到回老家的路,外婆也是用同样的眼神这样看着。海宁道:“大妈荠菜还你,钱你就留着用吧!”

老大妈觉得这像是孩子们放下的圈套,要是在很多年以前,她相信这个举动有些诚实,但眼下…… 曾同学一把从大妈手上夺过纸币,这个刺激让大妈颅内的血压一下升高,她像一个松软滚圆的球,落在满地金黄的银杏树叶中。

(九)

那天水库畔的游玩,对海宁来说是一种煎熬,他被同学摆姿势拍照,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珍妮向同学会长请了假,说是她姑奶奶忽病倒,便赶去医院了,当时,同学们谁也没有想到,把卖荠菜的老大妈与珍妮的姑奶奶联系到一起,而只有当姑奶奶在病榻上稍稍清醒时,珍妮在询问中才慢慢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对一些细节还是一知半解。她暗自责怪海宁刺激姑奶奶的举止与言行。

年级的毕业典礼在学校教学楼顶层,海宁站在这九层楼的会议大教室,望着楼下只有一层但面积却挺大的饭堂,屋顶蓝色的防水层站高看像是碧水坛,初夏的银杏树还是翠绿的,刚刚退壳的知了,在树上鸣叫。

同学们套上毕业袍,戴着挂麦穗的帽子,跑到楼下银杏树前,准备毕业合影了。海宁依然立在北面落窗地前,蓝色的天空底下,形如小火柴盒的楼宇连着远方的青山。大教室矩形后门的顶端,挂着出口字样的红灯盏,珍妮站在那,朝着海宁窗扇这边望。

原先喧闹的教室,校长念颂的毕业祝词,还在大教室紫色帏幕的四周回响:“或许你们远踏边疆塞北,或许你们远足南海岛礁,但不要忘记母校的培养与希望,就是在梦里也要记得回来,回来……”

海宁望着珍妮消失在出口的背景,想:“珍妮还在怪我吗?我并没有伤害姑奶奶的意思,她也是我梦中的外婆啊!”

今天,海宁回来了。眼前扎两个小辫子的姑娘,转身对着她身后的男生喊:“喂,我们拍个合影吧!”她身后是碧蓝的水库和同样碧蓝的天。

手捧照相机的男生,并没有直接把相机交给海宁,而是把相机交给小辫子姑娘,然后,姑娘很大方地把海燕牌相机递到海宁手上。女孩子胸前蓝字校徽在阳光下闪耀。海宁一下觉得这张青春仍带孩子气的脸好熟。

三男二女在沙滩与小花园广场间的台阶站好,女同学站在前一个台阶,男生高出女生一个头。大家的背后是华表与石碑。

“茄子,茄子……”海宁让大家一齐喊着,同学笑容便收纳到相机里了。扎两小辫的女孩子上前,海宁打开相机浏览,两人一起查看了相框内的留影,并没有闭眼的人。女孩子嘴角挂着酒窝,很开心地还礼道:“谢谢,叔叔。”

“叔叔?我真这么老吗?”海宁想着,从怀里掏出同样的校徽,配戴胸前,只是这枚校徽陈旧了些。然后,海宁又从裤兜掏出华为手机,道:“小妹妹,也帮我留个影吧!”

同学们一阵惊喜,道:“是学长,你也来参加校庆的!”

海宁摇摇头,他毕业后一直在车间里打工,如今的校庆活动,他立在大牌楼一样的校门前,站了一会,便独自离开了。

(十)

此时,海宁身背后是水库,波浪在宽广的水面,如同海浪一样,水的中央有一块岛屿,看上去虽很遥远,但岛上的绿色植被却清晰如画。

    辫子女孩接过海宁手里的手机,很仔细地端着对焦,然后,嘴角微微一笑。海宁好像听见手机相机轻微的咔嚓声,很满意的收了微笑的表情,也与同学生们一齐凑上前观看手机拍出的景致。女孩子把手机屏对着自己,握在手上稍稍远一些察看,便惊奇地道出声来:“真清楚呀,色彩太好了!”

海宁道:“这是最新款的手机。”

辫子女孩道:“我们还在找工作,可惜没钱买呀。”

海宁说:“你会有好的工作和生活的。”接着,他仔细端详了女孩子的嘴角和鼻子,这让海宁想起一个人来,便寻思:奇怪真的很像呀!海宁想赞扬一番辫子女孩:“你真漂亮,会有好前景的!“但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

辫子女孩并没有马上归还海宁手机,她好像还没欣赏完眼前高品质画面似的。忽然,女孩子道:“海宁哥!”

这让海宁非常惊讶,他俩萍水相逢,并不认识呀!

在辫子女孩的心里,要说刚开始在这水库旁碰上海宁,她心底的印象中还模糊不清的话,现在她捧着海宁的手机相机,这脸庞平面的线条,与她姐姐放在床头柜上相框里的那张,一模一样。辫子女孩还记得,自己姐有次不知怎么,发烧了,姐姐感觉就要昏厥一般,她用颤抖的手抚摸照片上的海宁。那张照片的背景就是这片水库海,水中的岛屿就是眼前的景致。姐姐眼睛微闭,在迷糊间,竟唤着一个名字:海宁。

那天年级活动结束,珍妮才知道路旁卖荠菜老大妈因为忽发急性脑梗,住进了医院。这老大妈是珍妮的大姑奶奶。当珍妮母亲去逝时,她曾带过小珍妮一段时间。珍妮在银杏树林道,被几个女同学拉到水库边时,她还与姑奶奶快乐地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一转身,姑奶奶住了医院。

珍妮回学校时,才听同学们说,大姑奶奶住院与海宁是有些关系的。至此,在校园里珍妮就成天躲着海宁。可女孩子时常又忍不住,躲在餐厅墙柱边、银杏树杆后望着这个男生。

一天,海宁又提着一些营养品去马县医院病房探望姑奶奶。在这个因走路自己摔跤,时时还要罪怪佰生路人新闻发生的地方,海宁这种行为已经很难得了。奶奶病重离世时,颤微微拉着珍妮与海宁两个人的手说:“那天的事怪不得海仔,怪不得……”

与老人阴阳别离时,海宁呼出心里意义上的叫喊:“外婆,外婆……”

珍妮一边摇着大姑妈还温暖的身体道:“大姑奶奶,姑……奶……”

(十一)

  毕业季的最后一天,典礼结束,珍妮转身,跑离教学楼九层会议大教室的出口。在学校饭厅的北墙外,红色的跑道围着绿色的足球场,形成一个小广场,平日可用于学生们的球类活动,逢年过节时,也用于庆典。毕业生们抛麦穗帽子的活动也结束了,有一些同学拖着蓝绿移动箱,行进在通向校外大门的柏油路上。

一个女生跑向站在操场上发愣的珍妮,她俩站在绿场地中央,看着有的男女同学结着对,相互提携,走在离校园的路上。这女同学问珍妮:“你与海宁怎样了,总是不远不近的,世上那有这样的?”

珍妮叹口气道:“或者算了吧,想到了我大姑奶奶,我就心疼。”

这女生道:“都毕业了,我真不愿看学妹你这样,一直难过痛苦,靠诉你,同学都说,当时海宁并没有要你姑奶奶退菜还钱,是另有同学搞事情。”

珍妮的脸一下苍白起来,事情发生快两年了,大家为什么把海宁的事情瞒着她?珍妮道:“那海宁反道像自己犯错一样,去关心……”

女同学道:“或为你,或为他自己心里的安静,或在赎别人的过吧,但还有或许,谁知道呢?”

这个女生说完转身,跑向食堂门口。一个与她要好的男同学立在那等候,两人牵着手,一起离开了校园。这个男同学与海宁也是同班,那天大家也曾一起去水库海。此时,珍妮好像一个人站在操场,三个毕业班是暑期最后离校的,而珍妮发现自己是最终离校的学生。

空荡荡的操场,珍妮好像看见海宁穿着蓝色衬衫,在校园外的公路上,拖着移动箱子独自前行。透明的铸铁围墙,像旧时的电影胶片一格一格,慢慢拉长并放着影像。珍妮在空旷的广场喊着海宁名字,但此时两个人是逆着风向,距离也比较远,海宁没有听见,更不要说应答了。男生径直专心走他的路。

小辫子学妹把手机交还给海宁,俩人好像刚从各自深沉的记忆里走出。学妹对海宁道:“珍妮就是我姐呀!”

海宁先是有些㤞异,紧张地问:“你是?”

学妹道:“我是珍妮的妹妹呀!”

怪不得看到有些眼熟,像缩小版的珍妮呢,愿来竟是亲姐妹。海宁这样想,然后心情慌乱地问道:“你姐现在在那?”

“就在入水库公园的银杏林道上!”辫子学妹道。

海宁拿了手机,竟忘了与学弟妹们告辞,转身朝银杏树林道奔去,他感到腿脚有一股磁力,被无形的东西吸住,并不要自己五官辨认六路的方位,他沿着灌浆道路跑着,一排排树杆从眼角旁向后掠过,林子外的一条小河,迎着斜阳闪着粼粼的波光。海宁跑到长长道路的一半,本能地站住了,像一个骑马的人猛拉住缰绳。

海宁看到一个子高挑的女孩子,她静静地靠着褐色的树干,一只右脚抬起。深秋习习凉风吹来,她还是感到身体的燥热。她乳白色的春秋衫扎在腰上,柔软的丰胸,烘托着她美丽身体曲线。大片细小的银杏果,铺展在林地,连着小河的涟漪。斜阳橙色的光带倾泻,散在她淡黄的染发上。

“珍妮!”海宁激动地喊着,朝这个女孩奔了过来。

珍妮仿佛感到了这个男生的到来,分别五年了,恰好赶在今天的校庆,她在静静地等,在现实生活中,在那迷茫的梦里。

海宁紧紧上前,拥抱着珍妮。女孩的身体一下软了下来。海宁在她耳边轻轻细语:“让我好好地想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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