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之失去左手的店老板

一个冬天的中午，在宝鸡吃完臊子面，坐车早早到了西安咸阳机场，赶晚班飞机去成都。从北京出来，已经出差好几天了，事情办了一件又一件，终于这里的工作刚告一段落，要去成都处理另外一个事。这些日子，每天匆匆忙忙，工作场所和宿舍来回往返，两点一线的生活，现在正值四九天，外面又冷，身体都很少动一下，感觉骨头都生锈了。

比预计早到机场2小时，飞机起飞时间还早。于是，便拖着行李箱在候机楼里快步走起路来，在人群中穿梭，锻炼身体兼看人生百态，别有一副滋味。

这是个新投入使用的候机楼，设施先进，店面林立，多是地方特产商店、服装店、咖啡屋和快餐店，还有零星几个书店，卖些励志和休闲书。候机大厅里人流熙攘，一些登机口都排起了长龙，开始登机。那些坐着的候机人，几乎每人都拿着手机或笔记本电脑，眼睛紧紧盯着屏幕，浑然不知身外之世界；偶尔几个捧着书阅读的人，成了风景。

快餐店门口，挂着凉皮肉夹馍和臊子面的宣传画，画面让人馋涎欲滴。服务员站在店门边招揽着顾客，可吃者寥寥，有的看看价格表，摇摇头走了。这些本是街边的大众食品，一入机场身价暴涨，价格翻了数倍，这类小吃脱离了原来的生存环境，失去原来的味道……

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在机场里走了几圈，出了一身汗，正好到了登机时间。

飞机上睡得很安稳……

飞机降落成都，夜已深。天空低沉，空气温润要下雨的感觉，雾气在机场灯光照耀下变成了橘红。接机女司机黄师傅我竟然认识，大家都叫她黄姐。这几年我去这个单位出差，几次都是她接的，她已退休在家，闲不住，自己承包了个小车，因为办事细心周到，为人爽快，原单位有事还找她。

黄姐是个地地道道的成都人，每天都笑盈盈的，是个热心肠。因为认识，路上就聊起了天，先说北方雾霾天气，后来不知怎么扯到吃，黄姐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滔滔不绝说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美食活地图。她告诉了在我住处附近很多吃饭的地方，她还说今晚接完站，明天就休息啦，已和几个姐妹约好去乡下钩鱼和农家乐，每人花不到100块就可以玩一天，在农家乐里钓鱼吃饭打牌喝茶摆龙门，日子过的那叫安逸和巴实，就是我们称之的悠闲自在。因为我能听懂四川话，黄姐不用费劲饶舌的说川普，就用方言与我交流。她说起四川话来像唱歌，很好听，听说我在飞机上睡着了，没吃饭，她说带我去一个街边的一个小馆子吃渣渣面。

说着说着，车已停到了路边，天上竟飘起了似有似无的牛毛细雨。

看看表，已近晚上十一点了，对北方人而言，冬天这个点钟人们早已歇息，店面也都关门，街上静悄悄的，难见个人影。而成都这个点钟，街上汽车还川流不息，有些火锅店才热闹起来，生活似乎才开始。

停车的路边有一排小吃店，每个店中都明亮，干干净净，三三两两坐着人，不知道哪个店里飘出诱人的香气，我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确实有点饿。

这些小店都不大，竟然都没有门窗，难道这小店就是被人戏称为的苍蝇馆子？

黄姐领我进了第一家店，老板娘热情的招呼我们，她跟黄姐很是亲热，一副很熟的样子。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小店整齐摆放七八条桌子，每边各放两个凳子，桌凳都擦的干干净净，甚是清爽。桌面中间摆着筷子竹筒、餐巾纸、醋和一小罐辣椒油。墙角放着一张大方桌，几个泡菜坛子，几大广口玻璃瓶装着泡着的水果和药材的白酒，铁盘子里还有些烧腊。

店里直通厨房，只见里面灯光明亮炉火闪烁，条案上几个竹筐，里面蔬菜新鲜碧绿，隐隐绰绰有一个忙碌的身影。

‘’一碗红油查喳面、一碗蹄花，快些撒‘’，黄姐说。“要的”，老板娘答应道。

不一会儿，面条和蹄花就端上桌，还稍带送了一碟萝卜泡菜。

查（zhā）渣面？名字很特别，不知味道如何。

我看那碗面，红白绿配的相当漂亮，白的是细细的面，红的是油汪汪的海椒红油，翠绿的是豌豆尖，最上面堆着既细又脆且香，形状像渣渣的脆哨子，面的魂却是里面的猪大骨汤。

吃一口状如渣渣的臊子，味道特别鲜美酥香。我想这面就是因为这“渣渣‘’才叫“渣渣面”吧。

挑起面来，细细的非常利落，入口却很筋道、爽滑，再喝口汤，顿觉口齿生香。

原来查渣面的关键，正是红油海椒和猪骨汤。问起配料和做法竟是相当复杂。又是炒又是炸又是煮，看似简单的的一碗面却有很多学问。

哇，还就是蹄花。猪蹄子炖的软烂粘糯，入口即化，是否因为炖开了花，所以才叫蹄花？还有几粒大白芸豆，也笑开了花，绵绵的，配上那酸脆的泡菜，真是汤肉鲜美啊。

饭还没吃完，头上已冒出微微的细汗，肠胃已像被熨烫了一般服服帖帖，十分舒服。

这就是传说中苍蝇馆子的家常饭菜吧，吃的让人心满意足。这些寻常饭菜，家家会做，家家味道不完全相同，做饭就如艺术一样不好复制。我在外地吃过很多次川菜，可就是没有这小馆子的感觉，怪不得四川人在外地稍久，就想念家乡饭的味道，回家第一件事就直奔熟悉的小饭馆，抚慰一下自己的胃。

这时在厨房的老板走了出来，是个瘦瘦的男子，围着白围裙，眼睛很有神。我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却一眼看到他竟然没有左手，是个铁钩，顿时呆了。

男人仿佛读懂了我疑惑的眼神，他笑笑，“是08年大地震，保住了命，却失去了左手，解放军救了我。”

这时老板娘搭腔了，“感谢国家政府，我也是在地震中被解放军救出来的，我家人全死了，他家人也全没了，两个家庭只剩下我俩，我们俩同病相怜，后来组成了新家庭。为不给政府添麻烦，我们就开了个小饭馆，黄姐知道我们不容易，经常照顾我们的生意”。她那么自然的说着，似乎说着别人的故事，脸上还是笑呵呵，却让我震撼。

经历了那么大的事，亲人全死了，那是多大痛苦，似乎她们应该是阴郁的、愁苦的。但却恰恰相反，我看到了另一幅景象，她们是积极的，快乐的。也许经历了死，才知道生的意义，活着有时比死还难。

我无语，想着这碗渣渣面的意义……

冬天的成都，细雨霏霏，湿冷。因为夜宵，我却看到了一群乐观的人们，整天笑呵呵，吃着火锅唱着歌，把日子过得火热，哪能看到愁苦。我的心热血沸腾……

晚上，一挨枕头便坠入沉眠。清晨，当我再度醒来，世界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但我已融入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