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探珍宝,庚子岁末——《人间词话》笔谈
两年前的冬天,凭着对王国维(字静安)先生的崇敬,便到书店里淘了一本《人间词话》来看。初读时,只觉得里面是理论性的文本,于未接触文学理论的我而言,实属是晦涩难懂。但也许是静安先生文字魅力的缘故,还是将它久置案前了。时至今日,在初窥文艺理论的世界后,重新启卷,终有所得。
《人间词话》是静安先生融入了西方美学思想的一部诗词论集,在中国近代最负盛名。先生在书中提出了“意境说”的观点,这个观点不仅表现在他的文艺观上,还扩大到他的治学态度,甚至是人生观及对世界的看法上。
而所谓“意境说”,是指文艺作品(多指诗词、文言散文)中作者内心的表意(“意”),外化出了意象(“境”),所以在研究诗词中意象与作者内心关系时,静安先生说:
“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意”外化成“境”,而“境”也是“意”的反映。读者在阅读时,通过音律文学载体(如诗词),即在正常表意上拉开一段美学意义的距离,以无所为而为之的心态初读,从中获得美感,并进一步深化为个人独特的情感。这些独特的情感,不仅对于自身的,还是对于作者的。所以,每个人都可以从诗词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我说,这是诗词中的我们,是我们成就了诗词。
在诗词中反映的“意”,最浅显的是情绪,是真实情感的流露。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感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当你欢喜于忽然意识到正直春日时,会想起“一夜好风吹,新花一万枝。”的欢愉。同样时节,若是你困在困苦悲愁的境地时,你想起的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绝绝忧郁。这些都是诗词反映的或作者、或读者的真实情绪。诗词反映的真实情绪,也成为了句中创作技巧的基础。
再向深处发掘,“意”则是指人的品性。如靖节(陶渊明)先生的“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与之京”,东坡(苏轼)稼轩(辛弃疾)的“雅量高致”,纳兰性德的“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这些诗词大家的品性,在读他们作品时大也都可以品出一二,同时读者欢喜什么样的诗词,也一定程度反映出了读者的品性。什么作家写出什么“意”,什么“意”化出什么“境”,也就有什么读者产生什么共鸣。书中此处真是言极了这个道理。
“君王枉把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政治家之言也。“长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仲多?”诗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于一人一事;诗人之眼,则通古今而观之。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怀古等作,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禁也。
即使过了千年,在价值观发生了改变的现代人身上,仍然能找到诗词中反映的情绪品性等人性温度,何哉?天不变,道不变,道不变,人心亦不变也。所以,诗词中的“意”反映的还可以是一个时代,即每一首诗词都有时代的影子。
如静安先生所言:
词家时代之说,盛于国初。竹垞谓:“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后此词人,群奉其说。然其中亦非无具眼者。周保绪曰:“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浑涵之诣。”又曰:“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使深者反浅,曲者反直。”潘四农德舆曰:“词滥觞于唐,畅于五代,而意格之闳深曲挚,则莫盛于北宋。词之有北宋,犹诗之有盛唐。至南宋则稍衰矣。”刘融斋熙载曰:“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沉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来。”
不同时代都有不同风格的词风,而这些迥异的风格正是这个时代的代表。
在诗词中,有究天人之际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有通古今之变的“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有成一家之言的“勤勤论五饵,史笔未相饶。”,我说诗词是经典。
于我而言,此书实属延继千年诗词文化的晶莹宝物。静安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还有写有许多精妙之处,是余笔力之不及,故不敢妄自大谈见解。现在,我读的是一本满满尽是中国诗词宝藏的书籍,便也希望中国之古体诗词可重振如盛唐时——我迫切地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