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谢村札记(四)
在目送完马三走后的那个夜晚,诗人睡的不是很好,他梦见自己在某个城市的广场中央,这里杳无人迹,四周全是淡蓝的玻璃幕墙,他觉得冷,他扭头看着玻璃幕墙,看到那个骨瘦如柴的裸体也看着他,眼窝深陷,目光带着哀怜,他很自卑,“我从没见过这么丑的身体”,他想。玻璃幕墙把阳光反照到诗人肚子上,他觉得暖烘烘的。鞭炮声响的时候,诗人刚起,村庄外的大路上,穿着鲜红风衣的女人沿着路沿摇晃地走来,她提着帆布裹着的行李,脸上的妆花了,泛起一层油腻的光。诗人披衣临窗而坐,他用钢笔吸了吸墨水,在砂纸上写起来:初八,卯时,天寒冰坚,粳米莲子煮粥,记得加枣,看莲子绽放。他抬头望向窗外,看到村外那条大路上,女人正在吃力地走着,鲜红风衣成了冬天笼罩下木叶尽脱的村庄里的亮色,灰色的村庄被一抹红色搅动地心神荡漾。诗人去迎接她,“你来了,先去我那坐坐吧 ”“我哥呢”诗人没回答。她打开门,放下行李,在诗人的卧室里四处张望,诗人看到她高筒皮靴的边沿粘了许多泥土和秸秆碎末,看来走了很长的路。她抬头望着天花板,又走了两步,“你这屋里挺热的”,她脱掉红色风衣,把它放在诗人的写字台上,她看到了那几行诗,“你还在写?”“嗯”,“我哥呢?”“你在北京哪个地方做活?”“大兴区”“今年赚了多少?”“十来万吧,今年不行,以往全都靠接农民工挣点,今年经济不行,农民工想着讨钱,没那心思。正好回来把我哥的屋顶修一修,哦,再给他换扇铁门,去年走时他的门都烂得生蛆了。”“今年回来挺早。”“有火灾嘛,哎,都走了,我哥呢?”“他。。他死了”“什么?”“昨天刚出殡,脑溢血。”诗人看到她混浊的眼珠呆滞起来,她背着手在屋里大步踱着,目光四处躲闪又无从着落,过不久,诗人听到她边走边说:“喧扰已过,我踏上台前/倚着进口的支柱/细听远处的回声/寻找未来的际遇/用千百副望远镜眺望/夜之阴翳向我笼罩/……/戏的情节早已安排/最后的结局也无可逃避/我孤独伫立,虚情假义淹没一切/……”“活着一生究竟不是儿戏。”“你怎么知道最后一句?”“这是尤里 日瓦戈的诗,日瓦戈是帕斯捷尔纳克的笔下人物,我最近在读。”“你说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我接的一位客人读的,他穿的很落魄,然而气质很好,与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交钱进来,他对我什么也没做,只要我听他读诗,他读完了,就趴在我肩头一直哭,他哭很认真,他哭到天亮,我腰背酸疼,我第一次接这样的客,不知所措,他擦了擦眼目,站起身,整下衣服,他说,谢谢,我要继续写诗、投稿。我猜他是个很认真的诗人,可是才气不够,然而那不怪他。”她突然转向诗人,“既然我哥死了,我也没啥劲头了 ,以后就不出去做活了,你能帮我找个能依靠的人么,他要不嫌脏,以后我们就在我哥那生活。” 诗人没说话,她看了一下他,诗人看着混浊的眼珠逐渐明亮起来,诗人说“你的眼睛挺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