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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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一期第二主题❤️
咖啡是成年人白天的酒；
眼泪是成年人夜晚的愁。
〈壹〉
说好了不加班，但放眼望去，工位上没有一个离开的人，我从电脑前抬起头，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和疲劳的脖颈，暂时性地放松一秒钟。
“出来喝一杯吗？”放在台面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我拿起来瞥了一眼，是朋友老赵发来的消息，她是自由职业者，相比于我的996、007生活，她的时间相对来说更可控，我时常羡慕她当初的果敢，指尖在屏幕上滑过，“我还在加班。”
未说完的话彼此都懂，太多的无可奈何拦截了我们的见面，下一次见面也许再也没有机会，“没关系，我在相遇这里等你。”我没在回复，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不知道相遇能否让我们成功会晤。
相遇是转角一家新开的清吧，同事说那里氛围还不错，是一个可以放松自己的地方，我没去过，毕竟我在这里没有家，有的只是杂乱无章的生活。
墙上的时钟还在不停地摆动，手指在键盘上走动的声音、纸张翻动的声音、脑子卡机的声音都在我耳边回响，仍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其实我很想站起来说：“我工作已经做完了，我想走了。”可是我不敢，我只是一个卑微的打工人。
喘息的时间一到，我又继续埋在电脑里苦干，当身体的负荷值趋于临界点时，主管美妙的声音终于充盈了我脑海：“今天就先这样吧，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主管的手便落在了我肩上，“晚点发一份报表给你，明天上班前弄好交给我。”
我转身将视线落在了墙上的钟表上，离第二天还剩二十分钟，心里叹了口气：“好的，老大。”其实我很想放一句狠话，这不是我的工作，凭什么还要我额外加班，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可是我不敢，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着落，我只能祈求等到裁员的时候，她能想起我的懂事。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我才收拾好东西离开，关掉灯的那一刻，才算是离开了这个压抑的地方。相遇离公司不远，索性没有打车，一个人趁着路灯走在路上，放眼望过去，周围的写字楼依旧被耀眼的光充斥着，这个城市就是这样，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想在这里存活下去，就要变成一个会自动旋转的陀螺。
〈贰〉
走到相遇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我抓紧了手中的电脑包，进门的时候，一股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脑子又清醒了几分，看过去发现里面坐了许多的人，面前放着电脑，手边一杯咖啡，安静得只剩下敲打键盘的声音。
“在这，快来。”老赵坐在窗边朝我摇手，罕见地，她也在埋头苦干，我提着电脑走了过去，揶揄道：“真是稀奇，赵老板居然认认真真干活了。”
“哎，别说了，自由职业也不是什么好工作，”她叹了口气，不愿多说，“先喝点东西吧，看样子，今晚又要续命了？”她瞅了一眼我放在桌上的电脑。
“对啊，这工作分分钟不想干下去了，万恶的资本主义，只会压榨我们这群老百姓。”我伸出手端起她的咖啡喝了一口，“真苦啊。”
我侧头看了看吧台，墙上挂了很多酒瓶，还写了一句文绉绉的话“咖啡是成年人白天的酒”，我瘪了瘪嘴，晚上来的人也不少啊。
“服务员，来一杯最甜的咖啡，谢谢。”摘下眼镜，浑身瘫软在椅子上，老赵嘲笑我：“咖啡还分苦与甜吗？真是傻子。”
我笑了笑，没说话，苦与甜本就是自我安慰罢了，何须纠结太多。
“说说最近？”我抛出一个话题，谁都能看出彼此勉强笑容背后的苦楚，这个城市，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了。
“我想大概就要结束自由职业了……”老赵抿了一口咖啡，眉眼间只剩下对现实的认命，“前几日我妈打电话来，说想让我回家，爷爷奶奶身体不太好，想让我回去……”
“你看，大城市多繁华啊，”我指了指窗外，“即便是清吧周围，外面望过去依旧灯火通明，要是放在小镇，现在只怕只有呼吸的声音了。”
“当初就是想趁着年轻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没有选择996的生活，也不愿意按照专业选工作，一咬牙最后成了自由职业者，”老赵苦笑不已，“你看我现在还有几分当年的意气风发？”
“这些年在外面，受了委屈不敢跟家里说，也没有什么喜庆的事情让家里开心，我就像一只风筝，人虽然跑了出来，线还是在家里，我妈一开口同我说，我就想哭，这些年一直没有回去，我都不记得家门口那棵桂花树还会开花吗？”
“老赵，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人出生便是成功者，有些人穷极一生也在这里买不起一套房，我们想抱怨的东西太多了，可最后还不是要咬咬牙挺过去。”
“您好，您的咖啡。”“谢谢。”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你看，咖啡不管放多少糖，它终归是苦的，但它能逼出我们藏起来的眼泪，我想很多人来这里也有这种感觉吧。”
我放好电脑，弹出来的聊天记录让我脑仁一阵疼，“说好的只有一个报表，你看，还有很多外加条件，我以为二十分钟能弄完的事，现在起码要一个小时了。”
“说起来，其实我很羡慕你有一份固定的工作，朝九晚六，只要不犯致命的错误，你可以待到你想离开的时候，每天都会有工资，不像我，好的时候到处跑，坏的时候待在家里都是一种奢侈。”她右手摩擦着杯子，升起的雾气遮住了她眼底的神思。
“老赵，你知道吗？我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好好睡觉了，失眠的日子已经记不清楚了，坐在办公室里并不风光，得到的与付出的总是不能成正比。”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拍了拍我放在桌子上的手。
我安抚地朝她笑了笑，“你说巧不巧，我也羡慕你，时间自由，工作自由，还可以到处走走，不像我，一天到晚就是被困在那个方方正正的地方，抬头看不到太阳，低头却能凝视深渊，老赵，你说，是不是也有人会羡慕我们？”我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敲到手里的表格。
“也许吧，谁知道呢。”她不在说话，低下头在捣鼓，余光之中，眉眼的愁丝遮都遮不住，我又喝了口咖啡，压下了眼角的雾气。
时间不等人，总有人偷走我们的时间，就像现在，已是凌晨两点，相在遇坐的人依旧没有离开，而我与老赵，只不过是万千熬夜者里的无名小卒罢了，挣脱不了生活的惩罚，也得不到夜晚的救赎，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盏灯为我们亮。
〈叁〉
“这表谁做的？”经理拿着一堆纸站在门口，瞧着脸色不太好，没有一个人敢往枪口上撞，直到主管急匆匆走过来，我才意识到那个倒霉鬼可能就是我。
“你来得正好，这份表是谁做的？”经理拦住了主管，我紧张到不停地喝水，额头上的汗也越浸越深，我低着头不敢出声，这表是主管通过了我才打印出来的，可如今……
“这份表有什么问题吗？”主管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大家昨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都很疲劳……”
“疲劳？等到客户看到这份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去跟他们说，因为你们太累了，所以才没有做好？”经理把纸往桌上一丢，“那造成的损失谁赔得起？就凭你一个小小的主管吗？”
主管嗫嚅了半天，偷偷朝我这边望了一眼，一宿没睡，此刻更是头疼得厉害，但却无比的清晰，职场如战场，没有人会为你的犯错找借口，更不要去奢望有人为你遮风挡雨。
我摁了摁跳动的太阳穴，直起身朝经理走过去，低着头：“这是我做的。”按照主管给我的要求做的。
“你自己看看，最起码要求都不符合，做得这样随意，你想造反吗？”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声掉落下来，主管站在旁边未曾说话，训声还在继续，办公室里安静地能听到我脑袋爆炸的声音，一阵天翻地覆，我倒了下去，耳边依旧雷声哄哄。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话“咖啡是成年人白天的酒，眼泪是成年人夜晚的愁”，其实不需要分时间，咖啡不能代替我们的愁，但酒能得到我们的眼泪，被偷走的时间，冠上了别人的帽子。
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老赵陪在我身边，见我醒来，急急忙忙问我：“渴不渴？饿不饿？人好点了吗？”
我摇了摇头，睡了一觉，感觉头没有那么疼了，“你怎么在这里？”
“你主管给我打电话，说你晕倒了，我连忙赶过来，医生说你睡眠时间不充裕，身体器官受不了，”她顿了顿，“要不咱换个工作成不成？每天这般熬夜，身体是要受不了的。”
“老赵，我拖欠了几个月的房租了，退不得也不能退，”我苦笑不已，“不趁着还年轻，多吃点苦，以后都尝不到甜的味道了……”
“换份工作？谈何如意，如今这个市场，老赵你又不是不知道，找份工作何其艰难，毕业生一年比一年多，狼多肉少的时代，我如今守着这份要命的工作，说不定也是很多人羡慕的活呢。”我靠在床头，医院的味道是我最为讨厌的，“我现在好多了，老赵我们走吧。”
“哎呀，我一直都说不过你，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钱没有赚多少，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一点也不值当，何不给自己放个短假，到外面走走，散散心，再来想以后的路，”老赵一边给我削苹果一边劝告我，“我知你不喜欢这里，但医生说你身子虚得很，我们且在这里待几天吧。”
她看我还要拒绝的样子，直接开口：“我已经给你请假了，估计是担心出人命，你们经理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我瞧着她脸上担忧的模样，还是把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我偏头看过去，一丝阳光倔强地穿透窗帘洒在地面上，带来了属于炎夏的气息，我不禁莞尔：“老赵，你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窗户外面与我看到的景色不太一致，窗外的梧桐树叶开始变得枯黄，开窗的那一瞬间，我却是感受到了潜藏着的属于秋日的寒凉，一如我与老赵，在这偌大又陌生的城市与时间赛跑，唯恐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肆〉
睡一觉醒来，感觉精神气也足了一些，醒来的时候便瞧见老赵低着头捣鼓电脑，我未曾出声，拿起手机看了下消息，收到主管的让我好些休息的提示，但踌躇半晌，也不知道该去向谁了解部门最新的状况，职场没有固定的朋友，只有时时刻刻想挤走你的同事，不由得又是叹了口气。
“醒了？怎么叹气？没休息好吗？”老赵听到声响看向我，又瞅了一下时间，“睡了六个小时，可还舒服？”
我伸了下懒腰，“确实挺舒服，舒服到我不想要这份工作了。”
“老赵，你不要觉得我这是随口说说，说不定我的工作现在已经就没了。”
“实在混不下去了，我们一起回家，小镇风光也足够宁静美好，”她站起身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怕什么，还怕回家找不到工作吗？”
“只是心有不甘啊，从毕业到现在，一意孤行选择来到这里，拿着三四千的工资，干不完的活，加不完的班，熬不完的夜，压力大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只会一个劲地呕吐，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一个人蹲在狭窄的租房里，拼命压抑的哭，可第二天还不是要画着得体的妆容，笑着对自己说，加油，你是最棒的。”
“可能在外面盯着太阳修房子的、风里来雨里去送外卖的、打扫马路的……这些人也许会羡慕我们坐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觉得我们天天穿戴整齐，光鲜亮丽，可是背后受的委屈他们又怎么知道？人人都是在讨生活，每个人都不容易，老赵你懂吗？”
“我怎么不懂？毕业后就是不愿意被条条框框束缚，所以才选择了自由职业，等真的选择以后，才发现自由职业一点也不自由，说它自由无非就是在相对自由的时间里去奔波，实则没有任何的保障。”说到无奈处，老赵固执地挤回去那滴辛酸泪。
“如果可以，我们还是留下吧。”窗外树叶坠落的声音尤为明显，老赵未曾开口，大抵知道所有的不甘心在现实面前，毫无胜算。
趁着时间刚好，老赵带我去吃东西，好巧不巧遇到了同事，还是那种有点矛盾的。
“哟，不是说缺乏睡眠身体受不了住院了吗？我怎么瞧着气色不错，怕不是故意想休息吧？”阴阳怪气的语调传来，我不欲与之纠缠，这人跟经理有点关系，惹不了我就躲。
“我瞧着你这是下班了吧？怎么我们家这位天天加班过零点？”老赵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现在才六点，果然这有关系的就是不一样啊，就是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关系。”
我瞧着那人脸色不太好，强忍住笑意，扯了扯老赵的衣服，“对不起，我朋友性子直，又不太喜欢说谎，你见谅见谅。”
我拉着老赵离开，还能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你等着，我马上跟经理说，你弄虚作假！”
“我还以为你们这种正规公司没那么多是是非非，没想到像后宫一样，勾心斗角。”老赵不由得取笑我，“不管了，咱们先去吃饭吧。”很多时候，我们说不清是个人能力重要些还是要后台硬重要一些。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悠哉悠哉吃过饭了，平时加班忙碌，吃饭十分钟就解决了，何曾想有一天，我会与好友花上两三个小时去吃一顿平常饭，吃完后老赵带着我散步去了相遇，与前天去的场景一样，坐着的人，一杯咖啡，一台电脑，神情专注，根本没有人去享受生活的美好，像麻木的机器一般，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事情。
与老赵点了一杯咖啡，不为工作，只为体验一下“咖啡是成年人白天的酒”，“你别说，不工作的时候，这咖啡味道都不一样了。”疲劳的时候喝咖啡不过是为了醒脑提神，与酒精带给人的兴奋一样，而现下品尝，如春后雨水甘甜又苦涩。
走在人行道上，仿佛第一次心无杂物地看这个城市的夜景，灯光错乱，华丽又繁华，真的很美。很多人前仆后继来到这里安家，是付出了极大的勇气。
〈伍〉
休息了几日，还是不曾收到主管让我回去工作的消息，老赵让我不要着急，先养好身子，可我心中隐约觉得不安，打算去公司看一下。
来到办公间后，发现本来属于自己的工位此刻却换上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同事们看到我来反而觉得惊讶，带着同情或看戏的声音在我周围响起。
“你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已经辞职了吗？”“哎呀，听人说，你假装晕倒，想要讹公司一把。”“这里都没有你的位置了，你去找经理吧，说不定还能给你多结一点工资。”“没有公主命装什么公主病。”……
我找到经理的时候，他正在喝茶，看到我来也只是说了一句：“来办理手续了？”
我忍着怒气质问他：“是你们允许的病假，又一直不通知我回来工作，我自己回来，却又被告知已经辞退，您不觉得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他翘着二郎腿，显得很随意：“听人说，你住院那天还生龙活虎地跑出去玩。”
“你入职的时候，我就说了公司需要加班熬夜，这才一两年，你就受不了，我们这里不养公主，想当公主，你就回家，我们这里只要吃得苦的优秀职员。”
我冷笑一声，“据我所知，告诉你的那个人，一年到头来总共加了几次班？就因为我拒绝你的潜规则，就整日整夜让我加班，如今晕倒，又把过错归结到我身上，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你选择被辞退还是自己主动递交辞职信？”不直接否认也不直接承认，终归是我涉世过浅，斗不过老狐狸，但我还是要维持最后的尊严：“我主动辞职离开。”
处理完那些手续以后，刚从公司的大门，抬头看到外面的蓝天白云，忍不住哭了起来，“老赵，我解放了，我们……回家吧。”
“我毕业以后留了下来，却从未想过有一天，我是被人赶走的。”我饮尽杯中酒，同老赵絮絮叨叨说这一两年来遭遇的一切，潜规则不止存在于公司，很多地方或多或少都默认了潜规则的存在，是我年少轻狂，妄想反抗这些，最后落得如今这个结局。
咖啡是成年人白天的酒，酒入愁肠，眼泪无处可逃；大醉一场，任那些过往被酒淹没，重头开始，又是一条好汉。
当初想在这里打下属于自己的小窝，一再逼迫自己，如今离开，大抵是想通了，比起这些，也许我更向往的是有属于的时间，可以与三五好友街边撸串，放纵那些年的肆意潇洒，自由才是我最渴望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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