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
好多年以前,在一个无聊的冬天,做为学生本应该认真学习的我,基本上除了被学校安排的学工、学农、学军以外,反而没有多少关于学习上的事情。如果非要说是学生并且还要拿学习证明的话,那么最就是背诵“语录”和“老三篇”了。
那天在食堂吃过晚饭,约了两个同样无聊的孩子出来玩。其实那时的孩子最不缺的就是玩,每次疯够了几个人往院子里的草皮上一躺,直到全身冷得发抖再往家里跑。那时正和小伙伴们望着夜空发呆之时,忽忽悠悠间就听见一阵非常好听的叮咚之声,且似江水涛涛绵绵不绝,我们都一激灵坐了起来,莫非是钢琴?寻着声音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发出这美妙声响的地方。爬着窗子我们三个脑袋挤在一起往那屋子里面看去,只见灯光之下一个身穿绿色军装的年轻女孩子,正在叮叮咚咚用钢琴弹奏着《红灯记》里李铁梅那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那钢琴声音之美,无以言表。
那个年代,钢琴这东西一般二般的家庭里是有不起的。极度缺少娱乐的年记遇到了极度缺乏娱乐的年代,而且还没有电视,除了在电影里、收音机里听过见过钢琴,实物也只能远远的在宣传队舞台上才偶尔可能看见。说实话我立马就看呆了,心里面第一次被音乐震撼得不知所以……
“乒乓”,“咔嚓”。
我还沉浸在钢琴那强大音乐震撼之中呢,屋子里面过来一个老头把窗子给关了,又顺便给插上插销。站在那个窗户前良久,我们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也就在那一刻,音乐两个字第一次十分正式地刻进了我的脑海当中。直到后来才知道,这屋里住着的是一户是部队医院的高级知识分子,专家级的医生。只不过那个老头那时正在挨批挨斗挨整,因为他早年曾在旧军队里当过医生。
不论我怎样的期待,在后来的日子里再没有听到过那个钢琴声,可奇怪的是尽管只是听到过那钢琴声一次,却一直没有被忘却。自从听到钢琴的第二个冬天,也就是在那间屋子,那个老头死了,是自.杀。
人被抬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去看了,几个穿军装戴红袖套的人拿了个单架抬着。可能是由于太过于嫌弃,处理得极为潦草,以至于被子下面可以看到半张苍白的脸,还有白色床单上已经凝固了的一大片暗红色血渍。听说他是用给病人做手术的手术刀割断了股动脉,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早就没有了气息。
这个冬天过完,那屋子里的人搬走了,新搬来另一家住户,想必钢琴也随着搬走了。
或许就在那一刻,我忽然一下子似乎懂得了什么是美,什么是残酷,在非常鲜明的对立对比之下,活生生的现实比任何说教都来得真实和深刻。可能是年纪还小的关系吧,到现在许多早年的事情都已经漠然不清了,只有这个印象在后来的岁月,在许多时候,只要是听到钢琴演奏声,都有可能会不自觉的想到那个冬天,那间屋子,那美妙的钢琴声,那个正在弹钢琴女孩的背影,那个躺在单架上被抬走的老人……
有些东西会让人记住一生,并且可能会成为你世界观里不可改变、不被扭曲的一部分。这种对周围世界的眼光非常清醒,以至于不论他们后来如何尽力吹捧的一些东西,你一眼就可以看透,因为你见证过,你曾是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