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里有人间—11. 爱情迷人在于满足了所有的幻想

文：七喜

【11】

张生遇见莺莺的时候，莺莺才十九岁，张生至多也大不了几岁。换在今天，一个是高中生的年龄，一个可能刚读大学。在年轻人身上，有一种未被磨平的锐气。在中年人看来，觉得很危险，但也稀贵。

年轻人尊重这种锐气，也轻视中年人的畏怯，所以他们会博尽全力争取。没有伤痕的成长是不完整的，每一个畏怯的中年人都是从锐气满满时冲过来。有些人掉下去了，有些人苟延残喘，有些人活得看似稳当，有些人好像焕发了新的光彩。不管是谁，心里的伤痕却是终生留下来，封成一处沉寂多年的死火山。

[末云]和尚，恰怎么观音现来？

[聪云]休胡说，这是河中府崔相国的小姐。

[末云]世间有这等女子，岂非天姿国色乎？休说那模样儿，则那一对小脚儿，价值百镒之金。

[聪云]偌远地，他在那壁，你在这壁，系着长裙儿，你便怎知他脚儿？

[末云]法聪，来，来，来，你问我怎便知，你觑：

[后庭花]若不是衬残红，芳径软，怎显得步香尘底样儿浅。且休题眼角儿留情处，则这脚踪儿将心事传。慢俄延，投至到栊门儿前面，刚那了上步远。刚刚的打个照面，风魔了张解元。似神仙归洞天，空馀下杨柳烟，只阙得鸟雀喧。

[柳叶儿]呀，门掩着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恨天，天不与人行方便，好着我难消遣，端的是怎留连。小姐呵，则被你兀的不引了人意马心猿？

[聪云]休惹事，河中开府的小姐去远了也。

莺莺已经远去了，张生仍在迷醉中尚未回魂。假如张生此时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而是波叔这样的年龄和阅历，他不会说出这番话来，而且还是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和尚。

所以他身上有一股锐气，是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特征。没有考取功名的时候，心有不甘。遇到莺莺以后，他马上把这种势而必得的心转了一个对境。他对莺莺的美好幻想，不亚于功名利禄。所以这里把张生的性格又一次做了辅陈，他是一个执着而且热情的人，并不像死读书读死书的一般少年。

你看，他问法聪，怎么寺里会有观音？法聪马上轻喝，不要胡说，这个是崔相国的小姐。相国是一品文官，相国家小姐身份尊贵。法聪在提醒张生不要言语冒犯。

张生没有理他，也可能都没有在意相国这个身份。他满心满眼都是莺莺，所以，法聪说了什么，他没有入心。因为紧接着，他又说了，这世间哪有这样绝色漂亮的女孩子啊，就是那双小脚也是国姿天色一般。古时候女子以脚小为美，三寸金莲就是从这里来。而且脚是女孩子非常私密的地方，除了自己的丈夫，是不能给其他人看到的。

所以他这么一说，法聪也好奇了。你们相隔这么远，她还穿着及地的长裙，你怎么能知道她的脚小？张生就说，你来，我讲给你听。

不是衬残红，芳径软，怎显得步香尘底样儿浅。当时是什么季节，残春，花时将过未过，花瓣落了一地，莺莺就在姹紫嫣红的花瓣上慢慢的走。泥土地很软，上面衬着花瓣，莺莺走路很轻巧，不像粗鲁的人走过去，把花瓣踏碎了，留下一个大脚印子。她是什么，步香尘底样儿浅，轻盈，花瓣随着她的步履轻轻飘起来。非常唯美的画面。

且休题眼角儿留情处，则这脚踪儿将心事传。不要说她走之前那一回眸，就是这脚印也把她的心事表露了出来。张生真聪明，通过两个动作，一个是莺莺走前的回顾一看。第二个是她缓慢的走，留下来的足印，就看出来莺莺怎么样，对他也有好感。如果没有，她为何不急急的躲闪呢，还要走的这般缓慢，张生毕竟是个陌生男子啊。

慢俄延，投至到栊门儿前面，刚那了上步远。莺莺走了这半天了，法聪和张生在背后也看了许久，她才走到栊门儿，就是通往内院的门处，就这么点路，可见她走的有多慢。

刚刚的打个照面，风魔了张解元。似神仙归洞天，空馀下杨柳烟，只阙得鸟雀喧。所以张生不由的说，我们打了一个照面，她就已经让我神魂颠倒了。张解元指的是他自己。

呀，门掩着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恨天，天不与人行方便，好着我难消遣，端的是怎留连。小姐呵，则被你兀的不引了人意马心猿？

张生很有意思，如果是中年人在这里，就不会讲出这么多来，又是怨天又是怨地。中年人分为两类，一类是行动派，喜欢就上啊。一类是犹豫派，喜欢归喜欢，思前想后，是不是身份悬殊，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会不会有结果，女孩子是不是会要房要车？

年轻人遇到喜欢的人，他会想出很多情节出来，尤其是喜爱文学的人，他幻想很多，也会有很多形容。他在幻想的过程中，虽然一会天一会地，其实他很享受，享受这种迷念和思念的感觉。有许多爱情小说，一般都写到结婚前，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往后呢就不能写了。因为再往后，真正的婚姻是一地鸡毛，没有那么多浪漫和形容。一地鸡毛才是真相。

法聪很理性，马上把他拉回来，别想啦，小姐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