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宅记·戒杀文

腊月廿八 癸巳年 乙丑月 己亥日 一月

宜 纳采 订盟 祭祀 祈福 求嗣

忌 嫁娶 合帐 入宅 行丧 安葬

我恰恰在这一天进宅。日子是我妈妈定的，她并没有看黄历，只觉得这天是个双数，又想赶在过年前把事儿办了，就定了这天。满口答应这件事以后，我特地去查了黄历，不宜！如何是好？择日不如撞日，定在这天就这天，不变了。

电话里，妈妈告诉我，进宅需烧一条鳊鱼，一碗红烧肉，开一下炉灶，年年有余，大吉大利。南京的规矩，拿一个火盆，一根竹竿，从厨房到客厅，从客厅到卧室，到阳台，最后到厕所环绕一圈，口中念念有词，驱邪避灾。火盆者，红红火火也，竹竿者，节节高也。当然，鞭炮也是少不了的。

进宅的仪式大致如此。

廿七那晚，买鞭炮。传统与现代，愚昧和文明，旧有的习惯和新有的生活，老一辈和小一辈，每年每天都在激烈地碰撞着，摩擦着。禁放烟花炮烛的呼吁提出来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每年都有人因为生产、销售、燃放烟花炮竹受伤，但还是阻止不了人们去放。每年都觉得烟花炮竹扰民，但还是如同跳广场舞的大妈，该放的放，该跳的跳。今年因为雾霾天气，禁放的呼声比往年更高了一些。身处其间，我也权衡了一番——少放！

真是怙恶不悛啊！

廿八大早，买鱼肉。老妈交代，不能买鲫鱼，要买鳊鱼，原因不明。老丈人交代，应该买黑鲢子鱼，年年有余，取谐音不应该是鲢鱼吗？那天大早，C小姐就去了菜场。买回一条大鲢鱼，足有八九斤重！鲢鱼身上浑身是血，神经还在抽搐，看着就揪心。老丈人大呼：买大了！两斤不到就好！这么大，锅怎么烧呢？没法子，他老人家又亲自跑到菜场去，买了一条大小适中的鳊鱼。看着砧板上的大鲢鱼，我心中念叨：可惜了可惜，你今番枉死，愿你往生极乐，下辈子别再受此痛苦！

这条大鱼应该如何处理？家中鸡鸭鹅蛋虾，猪羊鱼牛肚具备，这条大鱼显得很多余。父母辈尚经历过物质匮乏的年代，从我出世起，过年总是大鱼大肉，随着生活条件的提高，杀戮日盛。莲池大师有一篇《戒杀文》写得好，常常引起我的感应：

世人食肉，咸谓理之应然，乃恣意杀生，广积冤业，相习成俗，不知自觉，罪过执迷。当知天本好生之德，天地生物，以供人食，种种植物类，如谷、果、蔬菜、水陆珍味可谓供食之千足万足也。吾人怎可无仁慈之心，何苦复将同有血气、同有母子、同有知觉、觉痛觉痒、觉生觉死、同有灵性之活物，来忍心杀而食之呢？仁人君子、良心何在？岂理也哉，寻常人说「只要心好，不在斋素。」嗟呼！利己损命，戮其身而啖其肉，以饱吾腹，杀生害命以乐己，扪心伤天理，天下之言凶心、惨心、毒心、恶心、孰甚焉！好心当在何处，此举世行而不觉其非，可谓痛哭流涕长太息是也！今略录七条劝戒杀文，供世人了解，希以真诚感天，即成物成己也。

一曰　生日不宜杀生

须知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己身始诞之辰，乃父母垂亡之日也。是日也，正宜戒杀持斋放生，广行善事，庶使先亡考妣，早获超升，见在桩萱增延福寿，何得顿忘母难，杀害生灵，上贻累于亲，下不利于己，明者戒杀也。

二曰　生子不宜杀生

凡人无子则悲，有子则喜，不思一切禽兽，亦各爱其子，庆我子生，而杀死他子，于心过毒扪心安乎？夫婴孩始生，不为积福，而反杀生造孽，亦太愚痴矣！爱己子生当爱他子命，慈爱不杀也。

三曰　祭祖先不宜杀生

亡者忌辰，及春秋祭扫，俱当戒杀，以资冥福。杀生以祭，徒增冤业。夫八珍罗于前，安能超九泉之遗骨，而使之食乎？无益而有害,智者不为矣。当移资买活物放生或作地方善事，以累积阴德，可超度先灵永生，愿大孝之人，不用荤类祭祀也。

四曰　婚礼不宜杀生

世间婚礼，自问名纳采以至成婚，杀生不知其几？夫婚者,生人之始也。生之始而行杀，理既逆矣！又婚礼乃喜庆也，前厅喜事，后厨杀生，吉日而用凶杀，不吉也。故应禁杀，当用素斋宴客为佳也。

五曰　宴客不宜杀生

良辰美景，贤主嘉宾，蔬食菜羹，不妨清致，好意食水甜，何须广杀生灵，穷极肥甘，笙歌餍饫于杯盘，宰割冤号于砧几，嗟乎！有良心者，能不悲乎？为我死者，折吾福，仁智者不食生灵也。

六曰　祈神不宜杀生

世人疾难，杀牲祀神，以祈福佑，不思己之祀神，欲免死而求生也。人人爱命，物物贪生，杀他命而延补我命，逆天悖理，莫甚于此矣。夫正直仁爱者，才可成仙做神，神其可私乎？命不可延，而杀业具在造罪神担神仙不欢，至诚祭拜，当用青菜水果，素品既经济又实诚，神必护庇赐福也。

七曰　营业不宜杀生

世人为衣食故，或畋猎飞禽、或渔捕水族、或屠宰牛羊、猪犬鸡鸭等，以资生计，而观一般不作此业者，同有衣食，未必受冻饿而死也。杀生营业神理所恶，以杀业成家而子孙昌盛者，百无一人。俗谓「无过三代」是也。杀多者，更种地狱之深罪因，而受来生之恶报，莫斯为甚也，何苦而不求别计乎？智者不营杀业也。

盖闻世间至重者性命，天下最惨者杀伤，世人多杀生，遂有刀兵水火瘟疫劫，负命杀汝身，欠财焚汝宅，离散汝妻子，曾破他巢穴，报应各相当，人人惜命，物物求生，何得杀他，充己口食？或利刀割腹，或尖刀刺心，或剥皮剖鳞，或断喉劈壳或滚汤活煎，可怜大痛无伸，苦极难忍，造此弥天罪业，结成万世冤仇。今人多奇病多夭，或死蛇兽，或死官刑，或死盗贼之手,或葬瘟疫，或死凶杀，或死自刎或死落水，或死吐血，或死鸦片，或死药毒，或死恶症，皆杀生吃荤冤欠所致也。孟子曰「闻其哀声，不忍见其死；见其惨亡，不忍食其肉，是仁君子远庖厨是也。」吾今哀告世人，持斋修德戒杀,上消累世冤孽，下积德以荫子孙茂昌，自然福寿绵长，万事如望呈祥也。希将心比心，莫再固执迷遮性王也。

莲池大师痛哭流涕长叹息者在于：“此举世行而不觉其非。”反思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痛苦，症结不正在与此吗？传统的未必就是愚昧的，现代的未必就是文明的，但是无论是传统社会，还是现代社会，“举世行而不觉其非”的恶行却是数不胜数！我并不是一个敢叫天地换日月的人，但我希望这些恶行，能够逐渐地及身而止，愿我的后世子孙，能够过上更加明智的生活，比我更加有勇气，觉其非者改其行！

注释：

净土宗八祖莲池大师（公元1523～1615年），明代僧，讳袾宏，字佛慧，号莲池。莲池大师出生于世代望族之家。十七岁补诸生，以学识与孝行著称于乡里。邻家有一老妪，日日念佛名，莲池大师问其所以，老妪回答：先夫持佛名，临终自在往生，故知念佛功德不可思议。莲池大师闻语感动，遂寄心净土，书「生死事大」于案头以自警策。二十七岁丧父，三十二岁母亦永诀，莲池大师决志出家修行，与妻子汤氏决别：「恩爱不常，生死莫代，我得出家，你自己保重。」汤氏洒泪说：「君先走一步，我自会打算。」莲池大师作一笔勾词弃家，投西山性天和尚落发。其妻随后也削发为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