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保持写作激情

8.分清轻重缓急

集中全部精力在一个项目上，用不着写其他东西，这是做学术最好的状态。但是，少有人能如此奢侈地安排自己的时间。许多学者手头都有好几个写作项目，截止日期互相重叠，于是不得不根据轻重缓急，设计复杂的（处于不同阶段的）项目写作计划。但是，出于效率和质量两方面考虑，我们需要学习如何全神贯注于一个项目（仿佛没有其他项目一样），同时不耽误推进其他项目。

不同学科中，同时面临多个写作任务的可能性也不同。人文学科的可能性最低，自然科学最高，社会科学居间（详见后文）。但是，我们也不能单纯抱怨学科，身负多个写作任务，往往是我们自找的。一个机会出现了，不想错过，我们就答应了；有人邀请合著，不是马上交，我们也同意了。好几个项目的截止时间堆在一起，我们只好耽误一些。我们还会对自己的多任务处理能力过分自信。专业评审快到了，我们会努力搞一点“短平快”的成果。手头的项目干累了，就开启一个新项目，同时旧任务也没放下。

多线开工看似成果丰硕，其实白忙一场。这样，我们在对同事讲自己的近况或者写年度总结的时候，就不缺内容了。但是，我们最终会意识到，忙碌未必会有成果，就算完成了也感觉并没有完成，因为是在截止日期的重压下赶出来的。同时进行多个项目有点
像快餐厨师：忙忙乱乱，只为了把菜做熟，撒上酱料和配菜。

面对同时进行的多个写作项目，你应该选一个最主要项目，把A类时间分配给它。你要把它的资料放到项目盒子里，坚持每天写作。其他的项目都是次要的，（如有必要）用B类和C类时间去写。它们都是“轻缓项目”，等着属于它们的A类时间到来。

轻缓项目可能截止日期比较晚，消耗精力比较少，或者需要等待数据、反馈或合著者。“重急”项目提交或评审期间，你可以去做这些项目。它们也可能是你想做但没有做，或者尚未准备好的项目。如果应对得当，轻缓项目对总体效率是有利的；如果处置不当，你会感到不堪重负，失去方向，甚至陷入停滞。

在自然科学中，分清轻重缓急的挑战尤其大。STEM相关领域高度依赖协作与资金，所以科研人员必然要同时进行各阶段的工作——提出想法、申请资金、撰写报告和演示材料、撰写会议论文、期刊投稿、修订重投，直至发表。成功的实验室会同时进行多个项目，性质不同，时间安排也不同。高效的科研人员都有进行许多项目的本领，看上去好像在同时推进这些项目。

但是，认真观察就会发现，最忙碌的科研人员也会安排轻重缓急：一个项目优先推进，其余项目交给其他人盯着，或者用B类和C类时间去做。将A类时间分散到多个项目只会导致精疲力竭，忙乱不堪，推进迟缓。

人文学科的论文和专著通常只有一位作者，按照自己的步调，专攻一个领域的机会要多一些。人文学者可以（但未必总能）选择同时只写一篇会议报告或论文，然后把它们整合到书里，甚至扩写成完整的书。与焦头烂额的科研人员不同，人文学者会有对“一次一本（篇）”生厌的风险。专注于一个主题时，迟缓拖延、迷失方向是很容易的。

社会科学中，有时是合作研究，有时是独立工作。这意味着，研究者既可能被进度不同的多个项目压倒，同时也可能因长时间
关注一个主题而厌倦。但是，不管是什么学科，效率下降的解决之道都是一样：规定一个优先项目，全心投入，同时妥善应对次要项目。

“轻缓”项目实际上有两类：一类是任务太多，被迫放下；一类是非不愿也，实不能也。分清轻重缓急对两类都有好处，但它
们在创作活动中的角色是不同的。

确定哪些让你兴奋，但目前不能全心投入的想法对学术研究是有好处的。有意识地把它们安排到“轻缓项目”上，不论什么时候有了灵感，或者找到了相关资料，都可以把片段和参考文献记在一个指定的文档里。通过在推进“重急”项目时碰到的相关材料，“轻缓项目”也会一点一点前进。

轻缓项目能为你的研究带来新鲜的血液，有趣的思路，以及未来的方向。它们会激励我们完成手头的工作，然后投入新的研究。它们会赋予我们激情，让我们觉得忙完目前的项目后，还有新的事业可以做。

我知道有些同事从来不预备轻缓项目。他们可能也在不停地发表成果，但内心已然波澜不惊。他们钻进一个小角落里，然后变着法儿地讲着同一件事。我也知道有些同事轻缓项目太多。他们随时都有好几个项目可以做，完成度有高有低，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些项目很少有完成的，因为人们很少全神贯注（这是完成项目所必须的）于这些项目。

维护你想做但是排在后面的项目是一门艺术。你要与它们保持联系，但是不能投入太多。只要能用文献、想法、大纲、辅助材料来维持住就可以了，但绝不能喧宾夺主。伊维塔·泽鲁巴维尔在《发条缪斯》中说，他会定期存下关于某主题的一些想法和资料，几年积累下来，就不止发论文、做讲座那么简单了，而可以写一本新书。泽鲁巴维尔通过做笔记，有章法地把它们整理存放起来，由此维持着轻缓项目的热度，等到时机到来便转换为重急项目。

如果不区分项目的轻重缓急，我们就会失去很多高效的写作时间。在同事中间，我最常听到的抱怨之一就是，他们时间太碎片化了，很难取得进展。我的同事们（尤其是社科学者）经常说，写作的时候感觉疲惫，精力不集中——他们确实如此。他们最焦虑哪个项目，就去做哪一个，进度安排杂乱无章，总是感觉“没有上路”。他们试着“专日专用”，或者同时做好几个项目，每个写一点。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感觉就算字数凑够了，质量上也达不到自己的最高水平。写作“恶魔”会出现，写作“神话”会把他们占据。他们开始惧怕、逃避写作。

指定一个重急项目，同时尊重轻缓项目的价值，这样对学术研究的效率是有利的。它能让你保持主动，而不是陷入被动。你在选择时间和精力的投入对象，同时尊重了高效写作的要求：定期、放松、专注。你能够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入到最主要的项目上。

指定若干轻缓项目，还能让我们记住，还有什么事情等着去做，并合理地去推进。在B类和C类时间里，我们应该去“打卡”轻缓项目，看有没有凉掉？需不需要调整架构，重新组织，或者寻找兴趣点？用少量时间保持热度，加入一点新内容，然后做其他的事情。

对待轻缓项目还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把它们当成堆篝火时中间的大木头周围的小木头，也就是“支木”，因为柴火要堆在一起才能烧得更旺。对大木头感到厌倦时，不妨用一根小木头来助燃。你可以有策略地用轻缓项目来促进重急项目。

我在写博士论文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题目是乡村音乐的纯正性与商业化，它是我的第一个大型写作项目。在搞清楚怎样摆脱拖延症，解决让我无力的结构性问题后，我马上就能每天高效地写作两到四个小时了。大纲起到了指导作用，字数稳步推进，进展清晰而明确。接着，我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在用的打字机。

那是一台20世纪50年代的IBM电动打字机，很笨重，当时经典的轻便式IBM Selectric 打字机还没有推出。沉重的敲击声、难闻的油墨味、差劲的按键手感每天都陪伴着我。当时已经是个人电脑即将普及的20世纪80年代初了。我要先写好手稿，用打字机生成初稿，然后用铅笔和钢笔修改，把修订稿输入到学校的主机里（还没更换桌面电脑），进行最后的修订和排版。在打字机即将退场的时代，我开始思考打字机的历史：在它还是一项新锐科技的时候，那是个怎样的年代呢?

突然间，我就燃起了研究打字机与打字输入的发展史的欲望。这在当时还几乎是一片学术处女地，而我恰好有着相应的背景知识，因为我的博士论文导师正好写过一本关于新兴通信技术的大部头著作。我也许能写一篇这个主题的文章，甚至一整本书呢！显然，这本书会比索然无味的乡村音乐有意思多了，价值也要大多了。

我连忙冲进图书馆（当时还没有互联网……），结果挖到了宝物。在书架的深处，我发现了一套特别棒的文秘培训手册，很久以前出的，大概五十多年都没有人读过了吧。正是打字机率先将女性带入了商业世界！它是一场文秘革命的催化剂！我发现了打字机的迷人历史，它将穿着笨重罗马长袍的女性托举到了云端，她骄傲地端着自己的新打字机，仿佛站在托盘上一样。我发现，打字机广告宣传着这种新机器了不起的性能，它终将把世界从“钢笔的奴役”中解放出来。我被迷住了。这才是我应该做的研究，而不是几乎要完成的博士论文！

幸运的是，我记得当初开始查找博士论文的相关文献时，自己曾经感到了同样的振奋。这使我明白，如果我把“打字机的黎明”定为优先项目，它也会变得无聊乏味，接着我可能也会放弃它，去追逐新的研究兴趣。所以，我没有改做这个研究，也没有左右开弓，而是找到方法，让新的兴趣促进博士论文的完成。

我是在那时产生了篝火这个想法。从那以后，我经常突发奇想并沉醉其中。但是，我已经学会了把支木看成是未来的奖赏，等着“中间的大木头”烧完再去触及。支木项目能让我的思想之火不断燃烧。它向我保证，我的奇思妙想不止一个，将来总有好玩的新点子等着我去研究，去写作。所以，我一边写着博士论文，一边每周用一个下午（B类时间）来研究打字机的历史。我查阅了相关书籍，列出了参考书目，复印了图片，还提出了若干想要探究的问题。我把这些都放进了一个可折叠的文件袋，与博士论文分开。

在B类时间里，打字机项目成了一个奖赏，一个甜头，一个小小的假期。同时我依然尽职尽责地写着博士论文的最后几章。查阅资料的时候，我感到那样新鲜和激动，那是我一直怀念的。我当时不知道这样的机会今后是多还是少。我知道，博士论文一完成，我马上就有一个新的研究可以去做，这既让我安心，也给我动力。

我从来没动笔写这部打字机的历史。但是，收集的材料（我后来转移到了一个黄色的大盆里，最后放进了一个项目盒子）依然是一个方便取用的宝库。我写过几篇关于文秘工作的发展历程、作为社会性活动的打字、作为新技术的打字机等主题的文章。如果我有动力的话，现有材料足够我写一本书，但是现在它连“轻缓项目”都排不上。尽管如此，它还是帮助我完成了博士论文，以及其他收获颇丰的学术经历。

关于轻缓项目对维持写作效率的作用，还有很多比喻可以用。“轻缓项目”是培养皿，从中能生发出不同的新材料。打字机项目培育了我对文案工作性别化历史的兴趣，在这个电子出版的世界里，秘书和文字工作会逐渐流失，这是一个少有人注意的后果。“轻缓项目”还是老面团，帮助其他项目扩展和深入。“轻缓项目”像堆肥，滋养其他项目；像百货商店，从中挑选有利于其他项目的素材；又像自助餐，为讲座、研习班、学术会议和学生报告提供丰富的选项。

只要你不时去维护轻缓项目，往里面加一点料，它们就能起到各种各样的作用。你可能会有专做轻缓项目的冲动，但是，你一定要坚持不懈，定期而放松地去撰写重急项目。如果我屈服于打字机历史的诱惑，那么我可能永远写不完博士论文，永远也拿不到博士学位或者写新书了。我可能完成不了任何一个大型的研究，因为我是那种什么都感兴趣的人。为了出学术成果，我必须找到各种方法，让轻缓项目激励自己去完成重急项目。多线开工会让我们分心而疲惫，而专攻一门终究就会乏味气馁。新项目不仅是个人学术生涯的活水源，更是学科发展的生命线。我们要重视它们。我们要学习如何维持它们的热度，等待时机来临，以此来激励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