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蒲桃非彼葡萄一一清明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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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蒲桃,是在檀香岛上(也叫沙腰岛)。那时老岛主还健在,台湾人,苍颜白发,腰背伛偻,但脚步还算轻捷。他让自己的闺女,一个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绝色美少女带我们参观岛上的果园。
“蒲桃”(葡萄?),美少女轻启朱唇,手指着拇指粗细的小树苗,边走边介绍,“这种树喜欢生长在水边,树上会结果子,果子可以吃的。”
我们都作恭听状但心里却不以为然:喂,喝洋墨水长大的小妞,你该不会是在糊弄我们吧?我们走过的桥可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喔。“葡萄”,谁不认得呢,能长出这样的树吗?
当然,谁也不想坏了雅兴,于是这一茬也就算过去了。
如今,老岛主已驾鹤归西,美少女小岛主已是两个孩子的妈,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比吃葡萄还甘甜。
“快看看,这是什么?”梅姐兴冲冲地走过来,手里捏着两茎尺把长的细枝,枝头悬着五六个金黄色的果子,果子像一小堆皮球粘在一起。
这不是昨天我看见的一棵大树上挂的果子吗?那树可真大,枝干交错,长叶婆娑,立在地上就像一把擎天大伞。青白润泽的花蕊,细丝历历,聚成一柄柄优雅别致的小伞。与一球球金黄色的果子点缀在枝叶间,煞是好看。再加上蜂蝶往来,嘤嘤嗡嗡,真是生机无限。
度娘告诉我,它叫蒲桃。原来,此蒲桃非彼葡萄,我不禁哑然失笑。
“来,尝尝,吃了可别上瘾哟!”梅姐玩笑着递来一个金黄色的蒲桃果。
圆溜溜,轻飘飘。用手一捏,就分成了两半。两粒种子顺势从指缝中溜了出去,手上只剩一个空壳,像半个剔尽了果肉的橙皮。
我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一股奇特的清香在唇齿之间流动,然后随着鼻息缓缓消散。这种香气比竹叶的青气浓,比枫叶的香味淡。但舌尖上留下的却是寡淡、粗脆、干涩的感觉。这分明是野果,难登大雅之堂!
如果有葡萄的甘甜多汁那该多好!一丝遗憾悄悄爬上心头。难怪在水果摊上从未见过它的踪影,这种滋味想必不是普罗大众能够接受的吧。
我的心底一动,悠远的记忆,久违的感觉在心头泛起。
记忆中,有一个父亲带着年幼的女儿,在绍兴的船埠头走下来,然后,步行翻过一座小山,他们要回到山的另一边诸暨的家里去。于她而言,山道实在是太长,太陡。每上一个石磴她都要手脚并用,连滚带爬。
“快上来,有好吃的哦!”她的父亲在半山腰上招手。他近来吃了不少的苦头。青白的脸上却挂着开心的笑容。
“喏,这是山楂,很好吃的唷!”
他在低矮的草丛中拨弄,好让她看个仔细。
那时,绍兴的山上和诸暨的山上都不太长草木,不像现在这般竹木参天,看似不见人迹。
石磴路边的小山楂树低矮到尘埃,然而却是稀罕之物。他摘了一颗青青的、黄豆粒大小的山楂塞进她的嘴里,涩!
“不许吐出来啊,这可是好东西呢!”他又摘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山楂叶塞进她的嘴里,还是涩,过后却有点淡淡的回甘。
“爸爸,我饿!”
“回家吧!”他拉起她的小手,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她的脚步似乎添了神力。
然而,他知道,山那边他的家里,妻已离去,儿子刚被送走,寄养在亲戚家里。如今,只有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了。
记忆中,有一个男孩,在江西的深山老林里欢快地游荡。他天不亮就出门了,天黑尽了才回家,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眼睛里满溢着快乐的光芒。随身携带的小背篓里总能带回一些稀罕的东西。山茶泡、酸杨梅、毛栗子……四时野果应有尽有。
山野之物,大多酸涩,但在当时却是极难觅得的人间美味。大山最能容人,也最能养人。
他曾跟父母说想跟一个草药郎中拜师学艺,唯愿永远生活在大山里头。但只要到了上学的时间,父母便不由分说地将他赶去学校。因为他是唯一的儿子,家庭的希望!
他五岁上学。父母殷切地期盼他能出人投地。然而,那时候的学校不是他能呆得住的地方。她上小学一年级时曾亲眼目睹了他被女教师左手揪着衣襟,右手抄着双脚扔出教室的情景。他在学校的一言一行都有专人向家里报告,看着他挨打挨骂之后,他们才会满意地离去。
工作后,他一度经营养殖场,开开心心地养猪喂鸡。可没干多久,就被迫回去上班了,父母让他安安稳稳地过好小日子。
再后来,他的世界里便只剩下武侠和玄幻了。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书,消耗掉他的生命。
我又往嘴里塞了一小块蒲桃果,细细地咀嚼、品味。清淡、干涩过后是淡淡的回甘,余味悠远、绵长。
蒲桃树上不可能长出甘甜多汁的葡萄果。蒲桃果不能满足人的口腹之欲。但金黄色的果子挂在枝头,整棵树便有了灵气。绿盖浓荫、枝叶相依、花果相望、生生不息又何尝不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呢!
“今天,我和你哥清明不上班,陪妈一整天。”一条消息弹入眼帘。
“今天,我做了清明果,请你哥哥和嫂子过来吃了一顿饭。”
这会儿,父亲与祖母的遗照前定是酒饭齐备,香炉中青烟袅袅,一派氤氲。
“阿巍是要给哪个做种的?”“我要给阿妈做种呢!”他们母子在彼岸亦该是其乐融融吧。
我把剩下的蒲桃果一股脑儿塞进嘴里。
干涩却能回甘,且不失清香,在我的心底仍是人间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