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笑

2018年10月11日        星期四    天气晴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的笑是极其罕见的。倒是小的时候经常看到爸爸挨骂，不是被奶奶劈头盖脸地骂，就是被众人指着鼻子吼。

爸爸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喜欢恶作剧，喜欢占个小小的便宜。比如去别人家地里割一把麦子，撇几个玉米梆子。但他往往做不了隐瞒，总是前脚做了，后脚就去告诉人家。

人家知道后不依不饶，登门要奶奶赔偿，这时奶奶就会对上那人把爸爸狠狠地骂上一顿，有时气急了也会用帽子抽上几下。我小时候是过得极其不太平的，每逢听到街上的吵闹声，总会发抖，想着爸爸又闯祸了。

爸爸很少笑，但我听到过很多次爸爸哭。他的哭也像个孩子，呜呜地抽搭着。比如妈妈和他离婚时，比如他牙疼的实在忍不了的时候，或者他喝醉酒躺在路边时，他就会发出那样的抽嗒声。

我们渐渐地长大，爸爸却一天天老了。他跑不动了，奶奶也走了，再没有人骂他。他也早就学乖了。

老年的爸爸自闭了，他很少说话，只是乖乖地吃饭睡觉。对人对事他也没有什么明显地反应了。

我喜欢一手挽着他的胳膊，一手拉着手推车，一起去市场里买菜，那时他会笑着和菜贩子讨价还价。可能他也知道他的讨价很无力，于是他说得很小心翼翼，还没等对方回复，他自己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那是他和我都快乐的时光，那是就我们俩的岁月静好。

后来我搬家了，爸爸和我老公的矛盾日益严重，爸爸被我的家人安排到了乡下。他一个人住着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叔叔种了很多蔬菜。我们经常回去看他，给他带些吃的。

看孤零零地生活，我时常不忍。家人劝我，看他一个人自由多了，总比和我们在一起，常看着我和我老公因为他吵架痛快。

在刚刚过去的中秋节，我辞了先前的工作，早早地回去给他准备饭菜。每当我回去时，爸爸都会笑，他不敢笑的大声，他是掩饰的，偷偷地低下头在笑，笑得极为隐忍。

中秋节的前一天妹妹一家子也回来了，吃过午饭，妹夫在厨房忙着炖一只老母鸡，我和妹妹坐在炕沿上给爸爸包饺子。小外甥女站在旁边一会儿要揉面，一会儿要擀皮，叽叽喳喳地说着。厨房里的热气不断地冒出来，打在玻璃窗上，爸爸坐在沙发上不时地低头悄悄地笑。

那天晚上炕烧得极热，我挨着爸爸躺下，我问爸爸炕烙不烙，要不要再铺一床褥子，爸爸也笑了。他的笑是极内敛的，几乎不发出声音，似乎就是不经意间的嘴角微微勾起，很快就回复了如常。

第二天妹妹一家要走了，爸爸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他嘴唇一抿，那个委屈的表情，还有那双幽怨的眼睛。

长久以来，我很怕看到爸爸这样的表情。我知道我回来时他定是欢欢喜喜，但走时无论是对爸爸，还是对我都是很残忍的，我们要彼此适应。他适应没有我周到地照顾，我适应不在他身边，又时不时地牵挂。

我喜欢看爸爸的笑，那个笑虽然短促，可是它让我看着舒心畅意。我也害怕爸爸那个幽怨的眼神，那抿着嘴唇委屈，隐忍着难过的样子。

对爸爸来说，他这一生的欢乐是极其珍贵和稀缺的。我很盼望他在老年能多笑一笑，因为看到他的笑，我也会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