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张明 | 摆摊

我和女儿去赶集，被一个顺口溜带到王大宝的摊位前。

一块床单铺在地上，上面杂乱地堆着几十件体恤衫，这就是他的摊位。摊位旁有个喇叭，重复着那个顺口溜，“十块钱不算多，去不了香港去不了新加坡……”。东边有个大爷卖韭菜，西边有个大娘卖苹果。他端坐在马扎上，低头吸着烟。旁边坐着一个小胖墩，耷拉着脑袋，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他俩面前，有七八个妇女，在挑挑拣拣。

认出彼此后，他抽出小胖墩身下的板凳给我，说几年不见，一定要喷喷空。我坐下后，对女儿说，先去溜溜，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衣服，女儿朝我做鬼脸，我才不要地摊货呢，说罢就跑了。

他收回视线，又瞄了一眼身边的小胖墩，笑笑，幅度很小地摇摇头。

这使我有些尴尬，坐在那里不知道说点啥。

倒是他有很多话要说。他问我，国外的疫情那么厉害，会不会传过来？现在晚上都有蚊子了，能传染不？

这个吧，不好说，谁知道呢，我这么说，等于啥也没有说，于是嘿嘿地笑笑，算是补充。

他又问我，有个北大女生被男朋友折磨死了，有个公司高管睡了他未成年的养女，你说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我想说精神控制，又觉得这词不好解释，怕他听不懂，只好说，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种……可心里在想，王大宝，这些你能关心得来吗？

于是问他，生意怎么样，还好吧？

他笑着说，前一阵子都关门了你知道的，现在好多了。

关门？

是啊——有个作家要在国外出版武汉封城日记，这会不会有损国家的形象，会坐牢吗？

肯定不会啊，不是有言论自由嘛。但我心里在对大宝说，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十块钱一条的体恤衫，要卖多少才够一天的工钱啊？几年不见，想说点实际的，却又觉得有些话纯属多余，有些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我为此苦恼的时候，大宝接了一个电话，说是城里的酒店太忙，他得走了。又对小胖墩说，你留在这里守摊子，下午坐公交车回去。

你这是？

走出几米远，大宝压低声音对我说，现在条件好了，这孩子娇生惯养，好吃懒做，今天带他出来摆摊，就是要他了解人间疾苦。我当年初中没上完，到社会上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说罢，与我挥手，转身钻进路边的黑色奔驰车里。

                          2020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