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秘密
子悠与从嘉被困在密室的阴影里,铜漏每滴一声都像烙铁烫在心头。羲合与冷月入狱的消息传来时,窗外的雨恰好淋湿了提天牢的方位。而此刻容若被宫灯簇拥远去的背影,更成了扎在眼球上的刺。
那些被宋昭用白绫带进棺材的秘密,如今化作毒蛇,正一口口咬噬着所有相关之人。他死前处心积虑抹去一切痕迹,必然是不希望他追查到任何线索,也包括容若的下落。
丑时三刻,密室内的烛火忽然摇曳了一下。一只湛蓝色的蝴蝶穿透密室的门,翅翼上的磷粉在昏暗中划出幽微的光痕。
从嘉手中的《洗冤录》早已歪斜,纸页间漏下半盏冷茶。子悠斜倚在卧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沿的刀痕。
蝴蝶停在他膝头,翅翼开合间露出内里暗绣的云纹。子悠突然攥紧拳头。蝴蝶受惊飞起,撞在青铜灯盏上,落下一星蓝磷。
“小人见过二位大人……。”那蝴蝶化作李福,躬身跪地朝密室中的二人行礼。
二人也是一惊,李福已深深向二人叩首道:“事到如今,小人也无所隐瞒,哪怕遭天谴,小人也要把这隐藏多年的事说出来,终有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小人虽死而无憾。”
子悠猛然直起身,案几被撞得"哐当"作响。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跪伏在地的李福——这老奴竟敢擅闯他的密室!
李福以额触地,苍老的声音在石室中激起回响:"正德元年惊蛰那夜,紫微垣血溅九重..."他枯瘦的脊背在烛火中投下扭曲的影,"雍王殿下——老天君最年幼的胞弟,被老天君一剑贯心……。"他的指甲抠进青砖缝里,"那一夜过后,太子冠冕便易了主。"
那子悠听那李福一字一句道:“老天君为保江山永固,手刃亲兄,又屠戮了那些亲王子嗣,雍王李瑛的四子无一幸免,只留下一女,年方六岁,大名唤作盈歌,因生在月圆之夜,雍王爱如至宝,赐名‘姮’,名唤做李姮,随着她生母周氏,活了下来。”
从嘉指间书册"啪"地坠地,溅起细尘。李福佝偻的身躯剧烈颤抖,涕泪纵横:"周氏早在雍王殒命前便与老天君暗通款曲......"他枯爪般的手抓住袍角,"雍王血尚未冷,她便急着要入新君罗帐——"
李福突然尖笑一声,似夜枭哀啼:"为铺就青云路,她竟用迷香放倒李姮......。"浑浊的泪滴在青砖上,"用那方绣着并蒂莲的锦枕,就这么......"枯瘦的双手猛地做出扼杀姿势,"要活活闷死自己的亲骨肉啊!"
李福干裂的嘴唇不住颤抖,喉间挤出嘶哑的气音:"苍天垂怜...那孩子被闷得面色青紫,竟还存着半口气在...。"他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衣摆,"周氏的亲姊姊拼死将人抢出...。"
老太监突然膝行数步,额头"咚"地磕在子悠靴前:"小人将小殿下藏进送冥器的棺椁,连夜运往阎君殿...。"他抬起涕泪横流的脸,"老阎君接过孩子时,指天誓日——纵使魂飞魄散也绝不泄密..."
"那宋昭..."李福突然诡异地笑起来,"正是周氏胞姐的遗孤。周贵妃听闻李姮未死,便用铁链锁了他生母...。"他脖颈青筋暴起,"可怜那妇人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最后...最后用束腰的绫带悬了梁......。"
混着血丝的唾沫溅在地上:"周氏胞姐一死,周氏表面收养宋昭,实则……这些年她依旧担心盈歌苟活,事情败露,这才有了后来命宋昭进宫暗中寻人的后事......。"
从嘉拿着书的因颤抖而几乎拿不住,只听李福道:“这是原本要烂在肚中一辈子的秘密,谁说出来谁知道都是个死。盈歌小小年纪,就险些成了李家棋盘上的过河卒。她已将前尘往事全都放下,卑微如尘埃,仰望众生,只想独活下去。那周氏不依不挠,偏要遣了宋昭来寻她下落,找机会下死手,欲除之而后快。”
那李福仰头望着子悠,忙道:“求大人,无论如何,设法保全了李姮性命,雍王一脉,只余她一人。她再无父亲兄长。她自幼便改名换姓,只为重新开始。若非正德元年那场宫变,她本该是雍王府中的掌上明珠,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历尽磨难,无怨无悔,不慕富贵,她再不愿面对她生母……因她自小便见识过这世间最凉薄最残忍的人心。”
子悠的手掌缓缓覆上面容,指缝间漏出一声压抑的喘息,如同受伤的兽在暗处舔舐伤口。案上烛火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团黑影痉挛般颤动着,最终坍缩成无声的绝望。
“历尽生死,你倒是沉得住气。”子悠不禁冷笑,声音中淬着冰渣:“为什么现在才说?!”
“小人曾答应她,无论如何,都要替她严守此秘密。就连她守在宫中,遭奸人毒害,宋昭自缢,小人都未敢开口向大人透露一星半点。可事到如今,那周氏再度认回李姮,小人再不能忍。那周氏并非真心想要认回李姮,要不然,也不会命宋昭暗中查她下落寻机下手。一切,都只为掩人耳目,掩盖当年事情的真相。求大人,定要设法保全了她。万不可让那奸人再次对她下死手。如今这世上,只有大人,方能护她周全。”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唯有铜漏声如针尖刺入骨髓。从嘉的指缝间溢出几声呜咽——那是为人父母才能懂的切肤之痛。他忽然想起慕容铮软乎乎的小手攥着自己食指的温度,而容若当年......竟连这样的温度都未曾得到。
烛泪在青铜盏沿凝成猩红的钟乳石状。子悠望着墙上痉挛的灯影,忽然看见那个总立在三步之外的素色身影——她低头为他系紧大氅时,冻得通红的指尖在玄色毛领间一闪而过,唇边却永远噙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原来最痛的毒,从来都裹在蜜糖般的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