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娃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一天，我找邻居好朋友东东玩，他家来了一个黑瘦的，年龄与我们相仿的孩子。东东说他是一个哑巴，他爹带来的，我们纳闷了——东东他爹前年就得急病死了，家里只剩下他妈跟他和他哥哥三个人，怎么他又有了一个爹？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就是东东的新爹。这时，东东的哥哥强子一手拎着一把气枪，一手攥着个雪白雪白的馒头也出来了。他把馒头跟东东分了一半，就吆喝着我们一起去外面玩。我们对他家新成员的兴趣马上就被这些新奇东西取代了。

那个年代，在我们农村虽然温饱已经解决了，但都是家家自己蒸馒头。有的家庭白面还有点不足，在做馒头的时候，先把白面用水和匀，用擀杖摊成一个大饼状，然后在上面撒上一层红薯面，再把它们卷在一起，用刀剁成馒头形状，这样蒸出来的馒头一层黑一层白，吃起来有点甜，我们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叫“花里卷”。即使是用纯白面做出来的馒头也没有强子手里的白。强子发现大家都盯着他手里的馒头，就更得意了，说那是他爹刚从集市上买的，叫“机器造”，就是用专门做馒头的机器做出来的，做出来的馒头又白又细，里面一层层的，跟面包一样，比家里自己做的好吃多啦。他说着，还故意吃的很慢，先吃馍皮，再一层层的揭着吃。我们只有看着把口水往肚里咽的份。

强子吃完馒头，又开始跟我们讲他爹的气枪。原来他的新爹是做气枪打气球生意的。强子告诉我们，他爹怎么教他打枪打的准的，由于我对这不感兴趣，现在一句也记不得了他说了什么，但是强子很快就不上学参军去了，应该受了他爹那把气枪的影响。

强子走后，我们还是经常去东东家打牌。我们打的牌叫“四重牌”，就是四副牌一起打，四个人一起，对家是友军，双方轮流坐庄，按照对家吃分多少定输赢和上贡多少。这种牌至今还在我们村子流行，但没发现别的村子人打过。东东他爹忙着做生意，很少见到。我们玩牌，哑巴娃就远远的躲着，我偶尔跟他打个招呼，他也只是冲我笑一下，有时还会哇弄两句，但谁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也没人关心。

有一天，东东他爹又死了，怎么死的，至今仍是个谜。我们只听说，他爹死后，东东他妈跟他两个悄悄的在庄稼地里挖了个坑，用铺盖一卷就给埋了。由于一个妇道人家和一个未成年小孩都没多少力气，挖的坑太浅，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死尸，并报了案。派出所就把他们娘俩都抓了去。他们有个本家是县公安局的，通过关系又把他们放了出来。据知情人说，那天晚上东东他爹做完生意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喝醉了酒，在回来的路上骑自行车摔伤了头，可能伤势过重，到夜里就死了。他们娘俩吓坏了，就草草的把他埋了，直到案发。

人死了就死了，他平时起早贪黑，跟村里人也没什么来往，人们也不在意他的死活。但他留下的哑巴娃成了东东他妈的累赘。有时他们娘俩故意一天不回家，哑巴娃饿得没法，有时会跑到我家门口转悠，我妈就让我拿个馒头，掰开中间夹点菜给他吃。还有几次，我妈让我给他送去。再后来，哑巴娃也不见了，一次听村里人聊天，一个人说是东东他妈把他带到市火车站丢了，另一个说，东东他妈那几年经常上山烧香，晚上就住庙里不回来，哑巴娃是被她带到山里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