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四)
什么叫自由?
自由是一种满足自身欲望,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舒适宽松的心理状态。受自律和道德以及法律的约束,是国家宪法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利。
“咔,咔”两声,前后距离两米的两道铁门, 从里面打开,入瓮后再迅速关闭。铁门的开关闭合,分隔成两种人生境遇。
铁门内灯光明亮,别有洞天。白森森的墙壁,米黄色地板,乌黑的牢门。押解我们的警察目光凌厉,咄咄逼人,喝令我们贴着墙根站好。
这里是派出所的羁押室。最后一道铁门的右侧,是容纳四五个人站立的检查室,门口是看守的办公桌。左边是女子监室,有七八个平方,一位满面愁容的女子坐在里面。隔壁带厕所的男监室比女监大一半。再往里,是两间审讯室和一间信息采集室。
室内没有明显的窗户,空气污浊,潮闷和压抑。男看守四十多岁,体长精瘦。他要求身外之物全部交出来,包括腰带和扎头发的橡皮筋。然后依次检查搜身,再赤脚走去厕所,验尿测毒。
自由不是恣意妄为。必须在不违反国家刑法的前提下,依法享受不受他人控制,束缚、强迫的基本权利。
男监室里有四个人,一个非洲黑人,着一身黑衣,生的高大威猛。镶嵌在墙壁上的坐板细窄,他只能坐下后俯下上身,双肘支撑在膝盖上。还有一个贼眉鼠眼的老汉,五六十岁的样子,他的右手铐在碗口粗的铁管上,神情萎靡。
我坐到两个年轻人的身边,胡伟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那里还堆放着没人吃的饭菜。雪霏去了女监室,年轻的女辅警还在催促她验尿。她为难的说:有人看着,我尿不出来。
望着天花板,如同压迫在五指山下。监房的铁栅栏,由手腕粗的铁柱焊接排列而成,膝盖以上部位用透明胶板封装。四周铜墙铁壁,生死不由已。
囚室内禁言,也无人被提审。我抱着膝盖,坐在墙根,思绪成粥。
手机收缴在看守那里,摇滚乐《北京北京》的铃声回荡在每个角落,但我丢失了操控它的权利。焦急、忧虑、茫然,令我烦躁不安。“手里如果有一本书,心中的狂涛就可以平静了。”我痴心妄想着。
为了抑制内心的慌乱和波澜,我闭目养神。可纷乱的脑海里,飘浮的碎屑遮天蔽日。不分青红皂白的抓进来,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恨透了手持利器,张牙舞爪的人。
回家!成为我今天抗争的终极目标。
身陷囹圄,苍白陪伴,我变的恍惚而空洞。好想念钟摆正点的敲响,就像想念高山古刹的钟声,警世而又悠远。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在这空虚的屋子里发呆,检讨自己的过往也挺好,我如是想。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轻信他人,怎能掉入阴险小人设计好的圈套里;不落入圈套,也不至于生活陷入混沌,连累家人担惊受怕,这都源于自己疏忽了应有的警惕。
自己惹的祸,想起来揪心的痛。如若要博得政府的安慰,那可以。想问责?那就要推敲推敲了。人民公仆说了:你们被骗了钱财,管政府什么事啊,难道你们赚的钱也跟政府分成了吗?
雪霏对着局长还说:我们都是合法纳税人,骗子使诈,非法经营,难道政府就没有失察渎职之责吗?地方官员抛头露面为奸商站台,还为经济骗局摇旗呐喊,瞒天过海,是否有罪?
谁都知道棘手的问题,没可能一朝一夕阳就能解决。这需要多部门的联合行动,才能把犯罪份子辑拿归案。但各单位应紧密配合,遏制矛盾升级,将“和谐社会”的构建,贯穿到规范有序的公平正义中。
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肤色不同的黎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只要触犯了国家之重器,都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黑汉子光着脚从脏污的厕所里出来,双只手朝我比划了半天,看我迷惑不解,一句“借我一百块钱”的中文脱口而出。我说:现在都是手机支付,身上没有现金。他听了之后,面露失望和沮丧。
那唉声叹气的老头,再三请求把手铐松开。看守说:你是网上追逃人员,不能打开。他嘟嘟囔囔一下泄了气。
我问那青年:“你们因为什么事被关进来了。"他羞愧地说:“我们制造假皮具,被人举报了。隔壁那女的,是雇佣我们的老板,这是我表弟。”他向表弟那边扭了一下头。“我们刚找到工作没几天,就碰到这倒霉事。”说完低下头用手搓着脚面上的污垢。
找看守要了半杯水,他叮嘱我要省着喝。这时外面的铁门咔嚓响了两声,我顿时感到有一道曙光照进来的错觉。
进来的两个警察,开始先后传唤造假团伙。漫长的等待后,我看到那位女子抹着悔恨的眼泪再次走进班房。两个年轻人神情懊悔和落魄,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在提审雪霏的时候,三个造假者被另外来的警察带走了。临走前,我问表哥:你们要被带去哪里?他哀伤地说:可能要拘留。我随之颤栗的想起:幸亏中国已经废止了非法的劳教制度。
身边少了两个人,房间更加的冷清,骚臭味弥漫。我靠在墙上假寐。胡伟悄悄地靠过来耳语:雪霏哭了。我急忙屏息聆听,的确是雪霏的抽泣声。
九零后雪霏,娇小玲珑,秀外慧中,赋有黔南人的勤劳和泼辣。年纪不大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我记得当时大批特警驱赶我们的时候,她被两个身材魁梧的队员“老鹰捉小鸡。”我去帮她捡起掉落的资料袋,刚弯下腰,冲过来四个武装队员,把我也强行控制了。
任我声嘶力竭,他们面容刚正一言不发,那精悍冷峻的队长,盖世太保似的,大手一挥,就把我们塞进了囚车里。
胡伟冤的愤慨,他说正在买水付款,没有即刻撤离,队员不由分说,就把他反剪着胳膊扔进了车里。
国家立法的初衷是保护弱者,法律的基本功能是禁止社会出现伤害的行为,也是保护自由的利器。做为合法公民在国家律法的框架内,不伤及他人,不破坏社会安定,不损害国家和民族利益,可以用自我意志来支配自己的行为。
终于听到审讯官呼叫我的名字了,心里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和力量:我迫切地想张口说话,行使法律赋予我的权益。
审讯室内狭小局促,里面有一张放电脑的桌子。穿白色T恤衫的主审,在调取我的个人信息。穿红色T恤衫的人是陪审,坐在门口靠着墙壁,形态慵懒睡意惺忪。
受审者坐的铁椅固定在地板上,我打开面板坐了进去。粗硬的椅面,通体冰凉。白炽灯耀眼,墙体通白。我想到医院的手术室。
自由(四)见主审迟迟不出声,我开口询问:“警官,请问我犯了什么罪?”主审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没做声,双手继续在键盘上地游移。
陪审员经不住瞌睡虫的追打,低头“投降了。”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有个女声问:“李某某,在里面吗?”看守答:“正在问话。”过了两分钟,看守进来跟主审咬耳朵,又各自瞟了我一眼。我心里嘀咕着,不知祸福。
“姓名……,”冷不丁地甩出一句话,我霎时一个激灵。
“你是不是带头的人?”,他目光如炬盯着我。
我一时错愕。“开玩笑吧,你看我这般模样,哪里有带头大哥的风范啊。”我轻松的回他。
他加重了语气说:“所外面现在聚集了几十号人给你声援,找我们要人。”说完就斜睨着捕捉我的蛛丝马迹。
我惊诧之余,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在手机没收前,我向微信群里分享了定位,那些唯我马首是瞻的业主们,就齐刷刷地集结到了派出所。
外面如何翻天覆地,我爱莫能助。我的信念是尽快回家。但主审官录口供的速度实在太慢,我急火攻心又能奈何。我是失去自由的人,必须无条件配合,即便问完一句,再隔三秋。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堵在高速路口?”我心头一惊,目瞪口呆中摸不着头脑。
我声高八度急切地辩解:“我们都在信访局门前的人行道上,没人去堵塞高速路口啊,是不是搞错了,你们都录有视频,可以核实我说的对不对。”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陪审员被我的声音惊醒了,撑开沉重的眼皮,盯着电脑看了一会儿,扭过脸怀疑地问道:你还是在部队立过功的党员啊!话里隐匿着不屑和鄙夷,我得意地扬了扬嘴角。
非法封堵高速公路与聚集在人行道上表达诉求,完全是两种性质。这不能含糊,必须据理力争,否则就会在下一个码头,品味不一样的人间烟火。
“等会出去,跟你们的人说一声,不要围在所门口,影响很不好。”他一边打字,一边对着屏幕抛出了这句话。
从他的话里我感知到了希望。为了证实我的臆测,紧跟话音问道:“今晚可以回家吧?”他没有出声,键盘敲的啪啪响。
我有些灰心丧气,如果出不去,很多事情就要被耽误。人生的履历上就要留下不光彩的污点。在孩子的眼里,我变为一个背负罪行的父亲,原始伟岸的形象就要轰然坍塌,这结局似乎过于残忍。
我坚信自己是无辜的。我仅仅是一个寻求法律保护的受害者,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而已。
宪法是国家利器,它可以剥夺公民的人身自由甚至性命,但也要防止适用不当和滥用。良法善治是宪法屹立于世的精神和意义。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国法不容践踏,更需人人捍卫!
三张《告诫书》一模一样铺在桌上,辅警指着签名栏说:签完名就可以走了。我和胡伟、雪霏相互对视,心领神会。雪霏说:反正不是生死薄。第一个签下了自己的笔迹。
怀中剑,笔如刀。我想起著名诗人余秀华老师,她写在《无端欢喜》里面的一段话:一夜之间,生活仿佛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我们曾经以为很遥远的事物一下子涌到面前,他只有一个态度:你给我接受。总有一点霸道和不讲理,当然这世界上讲理的事情本来就不多。我们只能采取一个态度:接受!哪怕有一些对抗,最后也不过是被动的接受,区别是有,但是从来没有根本性的区别。
囚禁与自由,只是一张纸的厚度,一道门的距离。我向往自由,但不会妥协。
离开前,一位警察苦口婆心地告诫:要运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益。三个人光着脚丫子站在墙跟,谦恭地点头应承着:嗯嗯,是啊是啊,好的、好的,你说的都对……。可是他说这条路我们走的苦不堪言。
闷热的盛夏即将迎来金色的秋季,望着墨蓝色的夜幕,对着闪亮的长庚星,长呼一口晦气,心境顿时敞亮。
华灯初上,翘首以待的业主们,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围集在一起。几只栖息在雨棚上的雀鸟,侧目而视一愣怔,欢快地展开双翅,飞驰在夜色里。
衣袂飘洒的路人自由的穿街过巷,密集的车流拥堵在喧闹的路中,犹如困兽。这座英姿勃发的城市,正在穿越黑暗的时空,奋不顾身的扑向前方的黎明。
手里燃烧的香烟火红而炽热,袅袅青烟丝比缕缕,如太虚云雾。一阵清爽的晚风,裹挟着浓浓的饭香吹过来,吹散了眼前的烟熏火燎和空中的升腾跌宕。
自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