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摆渡人
所有人都道我菩萨心肠、热心公益、好善乐施、渡人无数，只有我自己明白这不是渡人而是在自渡。 题记
1、记忆
我叫林徽，没有因，江城市诚信通房产集团的总经理，今年36岁，正直本命年。这些年来随着房地产的大起大落，诚信通在江城的龙头老大的位置始终岿然不动。
外界都将它的成就归功于我，说都是我多年诚信经营，热心公益得到的福报。每次听到这样的论断，我都会不自觉地脊背发冷，因为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一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
“林总，从去年疫情开始，公司已经累积捐款八千万了，今年公益支出也超过两千万了，这次河南捐助，您真的坚持要一千万吗？现在公司流动资金严重不足。你要考虑好了。”作为公司财务总监，韩芸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想着最近防汛一线发来的各种报道，即使再难，一千万我还是坚持要捐的。
“对，这是底线，韩总监我知道你那也为难，这样吧，把‘锦江豪庭’那套别墅挂出去吧，买家应该不难找，一千个问题也不大。”虽说我是公司董事长完全授权的总经理，但任何大的决议还是要考虑董事会的看法，和公司整体利益的。
“小徽，那怎么使得，那可是罗珏留给你唯一的东西啊？”韩芸汐作为罗珏的“姐姐”，对于我，确切地说是对罗珏那绝对是忠心耿耿的。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费尽心思地想挖她，最后都被其直截了当地打发啦。年轻时的自己也是那么地感激她，为罗珏有这样的好姐姐而庆幸，后来发现真相的自己，恨不得将他们统统都碎尸万段。
罗珏，这个许久没敢碰触的名字，今天被突然提起，本以为已如止水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随即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
2、初见
罗珏那可是我年少时最绮丽的梦，是我一直执着而放不下的青春。遇见他那年我16岁，还是个自卑敏感、顾影自怜的丑小鸭。
爸爸在我6岁那年因为贩毒被抓了，妈妈忍不了了流言蜚语没到半年丢下我走了，去了哪我也不知道。反正从那之后连一个电话一封信都没有，10岁生日我收到她的礼物和一张卡，东西被我丢进了垃圾桶，卡我一直没动。
6岁之后，我便给自己做了个壳躲了进去，屏蔽掉外界所有的诋毁和伤害。渐渐地我都忘记了笑，忘记了什么叫开怀，那时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和写字。
“林徽，你的钢笔字，写得真好看!”我抬头看到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在瞅着我，他精致的容颜，利落的短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银光。
他就是罗珏，刚转学过来的新生，第一次摸底考试，就以年级第一的成绩名声远扬，加之他性格温和开朗，很快就成为全校女生心中独一无二的白马王子。据说他家世十分显赫，所以身边巴结者趋之若鹜。对此我很是不屑，心想那么好的条件来这破学校，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心理有问题，所以对他反而没有什么好感。
可是这个有病的家伙，对于我不知为何反而有种格外的关照，第一天便要求和自己同桌。我数学很烂，他主动要求帮我补习，就算我没答应，他也会每天乐此不疲地给我讲解；我的手生了冻疮，没过两天，一双白绒绒的兔毛手套便出现在我的课桌书箱里；我喜欢读《福尔摩斯探案》，一套精装全集也被当做生日礼物送了过来……
不知不觉中我开始慢慢喜欢上这种被呵护的温暖，可我压根不会相信有什么灰姑娘变白天鹅的童话。所以对于眼前的美好，我总是充满恐怖的，我感觉这是我和老天爷偷来的，总担心着哪天它会连本带利地都收回去。
3、别离
幸福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转眼就到了高三毕业季了，大家都摩拳擦掌准备着鱼跃龙门那一刻。
窗外的知了，叫得很是欢实儿，扰的我越发地心烦意乱。我直接丢掉了手里的笔，趴在桌子上不自觉地哭起来。
前两天班里两个和罗珏关系好的两个男生在楼道里闲聊，恰好我从那路过听了个满耳。
“真的吗？罗珏马上去美国？怎么没听他提过？”林翔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了，我爸在移民局工作，罗叔叔直接让他加急办的，护照应该马上就能下来了。”莫子聪好似炫耀地说道。
他们后来又说的什么，我就没有印象了，我是怎么回教室的都不记得了。
“小徽，怎么了？题很难吗？别难受了，我讲给你听。”罗珏拍拍我肩膀轻声安慰道。
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早已装进心里的男孩，眼泪更加汹涌澎湃地滑落。心里有一千句一万句为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阵阵钻心的疼袭来，就好像自己又一次被抛弃了一样。
他看着如此狼狈的我，终于明白什么？声音颤抖地问道：“你都知道了？是吗？”
说完用手绢为我轻拭着眼泪，可那如潮的泪却越来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男孩，生怕一眨眼他就会突然逃离似的。
“对不起，小徽，我怕影响你复习，想晚一点儿再告诉你。”看着他满眼的心疼与为难，我真的不忍心了，我怎么舍得让他难过呢。
我强忍住翻江倒海的悲伤，用力止住汹涌的泪水，强迫自己笑着责怪道：“干嘛不说呀？这是好事呀？出国多好呀，你应该开心才对了。”
“你不生气？不难过吗？我还害怕……哈哈，那就好。回头我会给你打电话、写信的。答应我，好好高考，等我回来！”
4、思念
罗珏是在我高考前一个月去美国的，因为想着他的话，我拼命拼命地学，因为我不想他失望。
当他电话得知我顺利考上武大经管专业时，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就知道我家小徽是最棒的，说说想要什么礼物，哥哥买给你。”
“不用，我什么都不缺，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其实有个事我一直想不通，平时节俭朴素的奶奶居然早就准备好了我的学费了，本来我都做好申请助学的打算了。后来才知道这都是罗家给的补偿。
“罗珏，咱们以后写信吧，就当是你送我的升学礼物了。”当时的我以为能够时常读到他的字，定是可以缓解相思的，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好呀，那就说好了，咱们每周写封信，每个月我给你打次电话，你也照顾好自己。”他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之后的五年看着纷至沓来的鸿书，有一种幸福在心头荡漾。
我原来想着，能够时常收到他的手书，看到他的字，定是可以缓解相思的。谁料思念不不减反增，那时也终于明白了为啥古人总是写出那么多唯美诗词，因为“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那种彻骨的感觉一直到我工作后才稍微缓解，因为要忙着适应工作，平时是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思念的。
那天我正在忙着做一个特别重要的策划文案，我们主要是做房产的，一个规模不大的公司，这次能和江州房产巨鳄江东集团谈合作，决不允许有任何闪失的。
晚上十一点半，终于完成最后一次校正，我伸个懒腰，敲打着酸麻的肩膀，正准备去睡呢。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这时候罗珏的专属铃声响起，我想想今天好像还没到一个月。
“你好，请问是林徽吗？”对方陌生而急切的女孩的声音传来。
“是我，您是罗珏什么人？”我疑惑地问道。
“我是他姐姐，请问罗珏有没有去找你？我现在到处都找不到他，真是急死了。”女孩的话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不是在美国吗？怎么找我？”
“他回来了，你帮我想想他最有可能去哪？家里出事了，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我们得尽快找到他。”听完她的话，我整个人都呆了，但随即赶紧套上个风衣出门了。
5、重逢
江州城南有条护城河，高中时每次他心情不好我总会带他去那儿，虽然我搞不懂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他，哪来的那么多悲伤。
等我驱车赶到时，果然发现了在那独自买醉的罗珏。眼前的男人比之前高大威猛了许多，清风霁月般的面容比之前又多了一份硬朗，满脸的倦容和深陷的眼窝，看了让我很是酸楚，眼泪不经意间早已滑落。
“罗珏，你怎么了？你还好吗？”看看满地的易拉罐，和满身酒气的男人，我走过去轻轻揽着他的肩膀问道。
“小徽，是你吗？我对不起你，我们都对不起你，你看报应终于来了。”罗珏抱着我，胡言乱语着。因为当时太担心他，他的话我并没有太在意。
“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走和我回家。”我伸出双手试图将喝得烂醉如泥的罗珏拉起来。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在我耳边喃喃地说着：“我没有家了，只有你了，徽徽嫁给我吧，我只有你了，我们结婚，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这时候回头看到，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孩子，她站在我们不远的地方，大概两三米的距离。她手里的男士外套不自觉地掉在地上，眼睛里是一种心碎和绝望的无奈。她那个可以刺穿我灵魂的眼神，多少年后我一直都记得。
当我猛然意识到那就是罗珏姐姐的时候，女孩已经转身离开了。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落寞，当时我想她一定很爱自己的弟弟，否则她不会在父母出事后，得知弟弟又要结婚时才会显得如此的悲伤和失落。
没过几日关于罗氏集团涉毒被抓的消息就人尽皆知了，罗珏由原来的罗家大少一下子变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过街老鼠。接下来我一边工作，一边要照顾浑浑噩噩的罗珏，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门，整个人活得行尸走肉一般。
6、真相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下班买了食材往家赶，走到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正在琢磨是怎么回事，屋里女人激动的声音传来。
“罗珏，别再骗自己了，你爱的明明是我，为什么你就不敢承认呢？”熟悉的声音，我前几天刚在电话里听过。
“芸汐，你回美国吧，我们只能是姐弟，法律和现实意义上的姐弟。既然你都找到你亲生父母了，我们就没有关系了，你还是去找他们吧。”罗珏貌似决绝的狡辩着，可是他声音里透着满满的眷恋和隐忍。
“哈哈，现在想起我是你姐姐了，早干嘛去了？是谁十三岁的时候抱着我说喜欢我的，包括你喜欢小徽不也是因为她长得像我吗？你忘了你为了逃避我转学住校了吗？”她的话炸得我外焦里嫩的。
“罗珏，你不会妄想真的和林徽结婚吧？难道你忘了林大志了，你爸爸那个司机？他可是替你爸顶罪才坐牢的，无期呀，现在还没出来了吧？”
当我一脚踹开门时，里边的两个人满脸错愕地看着我，我没有理会罗芸汐，也就是后来的韩芸汐。径自过去抓住罗珏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问道：“是真的？我爸是替你爸顶罪的。”
“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爸爸当时不知道电脑主机里有货，足足五公斤呢。后来我爸买通接货人指认你爸，最后人证物证都在，你爸可能打死也不会想到是他一直仰慕的老大哥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说这些时，罗珏始终把头埋得很低，一眼都没敢看我。
我使劲全身力量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啪”，“混蛋，你们都是混蛋，你爸混蛋你也是，你后来知道了，为什么不说？”我浑身不停地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排解我满肚子的愤怒。
“你们都给我滚，滚，我一个都不想看见……滚啊，你们让我恶心，都赶快滚……”我不容分说地把他们都轰了出去，一个人瘫坐在任泪水恣意地流淌。为这么多年被我埋怨的爸爸；为这么多年痴心错付的自己……
7、报复
随着罗珏父母案件的深度调查，我爸当年的案子终于沉冤得雪了。
看着眼前刚五十二岁，就面容憔悴、后背佝偻、老态龙钟的男人，我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我印象中玉树临风的父亲。
“爸，对不起，我怨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监狱门口接到爸爸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终于可以不再瞎想了，我要和爸爸陪着奶奶好好生活，其他的就随它去吧。
可是老天爷在把爸爸还给我的一年后，却又残忍带走了他。他是在确诊肝癌晚期五个月后撒手人寰的。
看着墓碑上的遗像，一股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如果爸爸没有替姓罗的顶罪，定是不会这样的？如果罗珏能早点说出真相，爸爸也许还有希望的……
这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和我跟罗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罗珏我在护城河等你。”说完这句话我就挂了。
等他气喘吁吁赶到时，我正在看着静静流淌的水面，径自傻笑着。
“小徽，你现在那干啥？上来，万一掉下去怎么办？”罗珏天生怕水，每次来这都会离得远远的，因为我喜欢来这里，他便也会经常来的。
“还记得当时看《铁坦尼克号》你对我说‘you jump and i jump!’吗？”我没有回头冷冷地问道。
然后我纵身跳进了波光凌凌的护城河，当河水将我慢慢淹没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一道黑影也从桥上坠落。
看看他徒劳地在水中扑腾，然后开始缓缓地下沉，我心中说不清是悲还是喜？这个我挚爱的男人；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我努力学游泳学潜水只为有一天可以保护的男人……就这样在我眼前沉没下去了，你欠我的就这样还了吧。
8、悔恨
韩芸汐是在罗珏葬礼后一个月来找我的，她拿出一串钥匙直接放到我面前。
“这是罗珏唯一的家产了，他特意交代过，如果哪天他有意外，这个留给你。”她说话时透着一股明显的委屈和嫉妒。
“这话说得好像他多不想活了似的。”我含笑讽刺道，笑这个胡说八道的女人。
“是的，他的确不想活了，这一年来，他精神一直不好一直在吃抑郁症的药。我一直以为他爱的是我，可是这一年朝夕相处我才发现我错了。可能原来他爱过我，但那早就过去了，他后来真正爱的却是你。转学后，得知你是林叔叔的女儿再加之我们有几分神似，他对你百般照顾，他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当年的事和他爸爸有关系。高三时，他意外得知全部真相要去报警，却被他爸警告如果乱来就找人弄死你，他这才乖乖听话去的美国。为了你他学填词，学游泳，学吉他……”
韩芸汐细数着我不知道的这些，当听到游泳时，一种翻江倒海的难过汹涌而至。
“你说什么？他会游泳？”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他在美国特意学的，只不过不是为我。”
韩芸汐后边又说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突然想到义渠王临死前对芈月说的那句话：你想我死，我得帮你啊！
10、摆渡
后来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和公益事业上。看着诚信通一点点发展壮大，造福着更多人我是由衷开心的；在帮助别人的时候，我总会想到罗珏。
说来也奇怪，我和韩芸汐的关系在罗珏离开后，反而亲近了起来。
在我的挽留下，她没有去美国，而是留下来成为诚信通的财务总监，这些年，集团的稳定发展她绝对也功不可没。
“罗珏，我把你那套别墅卖了？你不会怪我吧？一套房子而已，没有它，我依然会想你。就让它去帮助更多的人吧。还有我和芸汐都挺好，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渡人也自渡，我们都好好的……”
倚着罗珏的墓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梦中穿着新郎装的他正缓缓地向我走来，旁边是双方父母还有芸汐真诚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