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我的老家湖北，正如大家所闻，并没有什么特别有名的湖北菜，若论地道小吃，倒也能道出个一二三，再说个四五六恐怕连自己都会犯难。倒不是因为湖北人民没有拿手好菜，而是恐怕很多个拿手好菜搁在人前都叫不出名来。再者，凡吃，不光论味道，更讲究氛围，湖北人民的地道小吃，得配上家里的小院子，一张小方桌加四条条凳，才觉得是这个味儿。

今日我要说年味，是从同事的一盒油炸食品说起的。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东西有多好吃，就是吃着让人感觉满心欢喜，满足地咬上一口，听着这嘎嘣脆的声音，瞬间便有一种心被填的满满当当的感觉。我并非吃货，凡食物只知好吃与不好吃，于烹饪也所知甚少，这些年所吃过的美食并不多，然总归也少不到哪里去，但唯有我老家那灶台上摆放着的小碟子菜，总是无时无刻不诱发着香味，思之不已。

我老家，在湖北的一个小村子里。论吃，最丰盛的当然是过年。鸡鸭鱼肉十二大碗上桌，剩菜都能吃上三天。除了颇有盛名的蒸菜以外，别的菜并不值一提。我最怀念的年味，是年货，是我小时候所见到所感受到的自家动手做年货的情景。熬糖、开卤锅、炸油锅，件件都是香气逆天的大场景。

先说这熬糖，我也只在我12岁前的记忆里亲身感受过。前阵子，我特意请教了我妈，问问她熬糖的做法。大概我确实不是这条道上的，听的云里雾里并不十分明白。所谓熬糖，就是大家市面上所见到的麻糖，比较有名的是孝感麻糖，然而作为湖北特产，却真赶不上家里的味道。熬糖工序颇多，要先把小麦洗净，然后用袋子装好捂出芽，再去壳，下锅用火熬，一般要熬制几个小时。小孩子最欢喜的便是这熬制的过程，每每大人掀开锅盖看火候，小孩便踮了脚搭在灶台边看。一般熬制到比较浓稠的时候，大人便用筷子在锅里搅起糖棍来，递给小孩。小孩便欢天喜地地跑开了。这时候的糖棍最是好吃，甜而不腻，得先用牙试试烫不烫，若满嘴下去，是要烫的连心口都冒烟的。

接下来等熬制的差不多了，就要另起一锅炒米了，所谓炒米市面上也很少见，得用大铁锅配上竹筛子，边炒边翻才行。最后把熬制好的糖混入炒米的大锅，炒的差不多便起锅。起锅切麻糖又是一大风景了。因为出锅要快，切麻糖要趁热。一般做好一锅糖，需邻里左右三五个妇女来帮忙。一般来说，家里并没有这么大的台面可供操作，多半都是临时卸下家里的门板，洗干净铺上软布，便立刻揉捏将麻糖揉成大条，快速切起来。小孩子自然帮不上什么忙，趁着大人忙活的空当，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趁热吃起来。一边听着大人们拉家常，一边啃着绵密的麻糖，这样的滋味也永远定格在当时的画面里。

麻糖做好后，要用半人高的罐子装起来。因为麻糖是糖熬制，遇热容易化，装罐的时候，得混着炒米一起装。想吃的时候，便用那葫芦瓢儿装上一瓢，边走边吃，很是饱腹。一般年前后，家里来了客人，这麻糖也便成了招待客人的主角，用茶盘盛好，再混搭上一些兰花根、麻果之类，便是比糖果更好吃的小吃了。还有一种市面上见到的，挑担子卖的敲麦芽糖，也是熬糖的成品。糖熬好，不混炒米，要趁热拉扯，需要点力气，力道越大，扯出来的麦芽糖颜色越好看。小时候，我家的麦芽糖总是黑乎乎的，别家的麦芽糖是偏米白那种，口感也有区别。现在想来，便是我妈力道不够的原因吧。

一般腊月二十几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开卤锅，也就是卤制食品。比较常见的卤鸡、卤海带、卤莲藕似乎是每年必备。开卤锅，并不用大锅灶，而是用小的柴火灶，得用很高的那种大铝锅才能装满。一般香味上来便是差不多了，小孩们便围在厨房门口打转，等着第一时间争抢鸡腿。小时候，鸡鸭鹅猪多是自家院子圈养的，逢家里来客人或是过年便是宰杀鸡鸭的时候，大人杀好鸡，便烧一锅开水把鸡扔进去，小孩便负责拔鸡毛。只要想着鸡腿味，便觉得眼下做什么事都值当，小孩们便十分欢喜地干起活来。再说湖北的莲藕，不负盛名，甜甜脆脆的口感，生吃都觉得好吃，通常，大人切莲藕的空当，小孩便伸出手抓切好的，一口下去，甜甜脆脆，如果大人不呵斥，怕是整盘的莲藕还没下锅就要吃完的。卤锅出锅后，一般当下孩子们便吃去小半，还有一半便用竹篮子装起来。等到过年当日或是初几的日子，大人便不再赶集买菜，而是拿出卤好的肉、海带之类，加点红辣椒炒上一盘便是。

除了卤锅，年前还要炸油锅。村里头有台绞肉机，女人们便三三两两相约，洗好了鱼肉一同前去。鱼肉自然是做鱼块、肉丸之类。还有莲藕，混上一点肉沫之类，用两片莲藕包裹在中间，便成了藕夹。鱼块、肉丸、藕夹，和上点面粉，等油锅火候上来了，便一块块下锅。等到金黄色的色泽浮现，便差不多了，用竹篮子摞在一个大碗上面，放个一两分钟，吃在嘴里便美味无比。作为鱼米之乡，我最爱便是这鱼块。在老家，一般家里有喜事请酒，这最后一道菜不是肉沫榨菜便是炸鱼块。炸鱼块，面粉不能裹太多，会影响鱼肉的口感。趁热吃，便是外酥里嫩的感觉。即便吃冷食，也别有一番风味。我妈就惯吃冷食，一般讲究来说，确实对肠胃不好，但冷食有自己的风味，这或许同小时候的大冬天，爱喝井水是一个道理。

除了鱼肉，还有几种目前不常见的美食，比如炸翻饺。还有一种方言名玉兰片的，百度不到学名。炸翻饺就是市面上的猫耳朵等食物一样的做法，面粉制作的食品，所制形状不同，再撒点芝麻之类。油锅出锅后边香气无比，且口感清脆。玉兰片依稀记得是糯米蒸制的，我更偏爱蒸出来后的味道，又香又满足。倘若蒸出来后切成片，再下油锅，便是另一种口味。

再说糍粑。糍粑也是糯米制作的美食。我对糯米偏爱无比。糍粑算是大家熟知的食物，对于做法不做赘述。现在想来，很多地道美食，多是力气活，揉捏捶打的过程特别讲究力道。糍粑切好后，大人便用盛水的木盆装起来。一般早上，可做早点，糍粑下油锅煎，煎至两片发黄便盛出。如果喜欢软一点的口感，可加少许水。起锅装盘后，撒上白糖就是今天的早餐了。还有一种做法比较受小孩们的欢迎，便是烤糍粑。在家里做饭的间隙，将糍粑用火钳夹住放在灶里烤，一两分钟便好。我就偏爱这种口味，但逢过年回家，我便蹲坐在灶门口偷食这美食，颇有小时候的乐趣。

其实还有很多种美食，比如月半团子，我家人便很爱吃。然而我这里所说，均出于我的口味偏好。又或许，我口中所念叨心中所怀念的，并不仅仅是这食物本身的味道，更是当时的环境和当时的心境。吃什么都香的满足感，吃什么都热闹的圆满，使我今后无论吃到多可口的味道都比不上记忆里的那份美好。时至今日，老家的年味已慢慢淡了，人也不再圆满，我尚有记忆可以回味，也唯有用这只言片语，来找寻心之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