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辨

（丁酉秋十月。與本禾漫行至某大樓前，猝見銅獸斑斕，驚心駭目。怪曰：此麟也，矯昂可怖如是，祥乎不祥乎？今世咸曰復有聖人出，故使見此靈獸乎？稍雑議論，歸而記之。）

麟為異獸，數百年一見焉，渺知之者。或謂上古初民，草昧未開，臆造之物也。而昌黎作祥與不祥二說，曰：倘聖人在位，其出為祥；不待聖人之出也，謂之不祥。果如是乎？

昌黎肆筆，如江河之下，意到即波瀾大作。蹈奇好辯，孟子之徒亞，服膺聖之時者也。宜其謂一物之出，厥兆有二，截然相反，復能矯騰轉折，自圓其說，固非常人所能。雲譎波詭，恣肆無端，龍說馬說，我行我素，群兒所譏，獱獺所笑，無不栩栩欲活，可驚可怪，大抵非考異而為之。若揣摩其文字，而問麟之否泰，其吉乎？其凶乎？抑吉凶未定乎？唐突張惶，是問非其人，亦非其意之所在，謂之南轅北轍可也。

然韓公巨筆如椽，落語自非無據。《公羊傳》：“麟者，仁獸也。有王者則至，無王者則不至。”“西狩獲麟......孔子曰：‘吾道窮矣。’”昌黎稍變其語，不曰王者至，而曰聖人出。自漢之後，孔子有素王之稱。則祥與不祥之辯，綽有攸歸，非漫言之。

麟為瑞獸，又何疑焉。《詩經 周南》歌麟之趾，麟之定（额），麟之角，“于嗟麟兮”，一唱而三歎。《禮記》謂麟為四靈之一，“鳳凰麒麟，皆在郊棷。”孔子悲獲麟，哀麟之死也。麟之出，非不祥也，其死則不祥也。此意明矣，勿需詞費，勿惑于昌黎之澜翻文字也。

麟之為物，雖古時罕覩，今之人則盡知之矣。宮府之門，州縣之署，豪商之第，雕石刻木，賦形生動，所在多有，用以祛邪去祟也。近觀或與古書有異。《說文解字》謂其“仁獸也。麕身牛尾，一角。”今之麟多不類此。或匠人篆刻奇巧之技，一如詩畫之崇神尚韻，亦類庖丁解牛之以神遇而不以目視，蓋得其神，而不計其形也，未必致謬種流傳，豈可斤斤於是乎。而孰為祟？孰為邪？則人不之思也。今世科學昌明，物無邪祟，為邪為祟者，宮宅之主人也。濫權者，枉法者，多集乎斯，而世間莫之奈何，乃委大任于斯麟，翼其可鎮之辟之。麟之祥，復何疑哉？

或謂東方之麟，西方之獨角獸也，其色如雪，乃至純至潔之物。倘遭獵殺，則人民村郭，並受詛咒，非惟獵者一身。《漢書武帝紀》“西登隴首，獲白麟以饋宗廟。”是二物皆生一角，色有相類，同為天地之靈，吉祥之征。然東方如鹿，西方如馬，倘無確證，遂不肯附和斯說，庶免秦庭鹿馬之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