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霜
小霜琥珀般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火炕上拿剪刀刮脚春的男人,这就是与命运抗争后的自主选择和结果,她的结果就是这个满脚底春的男人。有点儿糟糕,又似乎没那么糟糕。
“爹说要和咱们分家,让晚上去把分的小米拿回来。”
大强边刮左脚底的厚茧,边偷瞄娶回来的新媳妇儿,媳妇儿是他捡漏捡来的,他家哪有钱给他娶这么个带劲的,老头子有钱也是紧着底下兄弟,哪顾过他这个随母亲半路过来的拖油瓶。虽然新媳妇是因为考学没考上,对象吹了才看上他,他也是知足了!
只是心里越发不屑老头子偏心的,偷瞄眼小霜,才觉得这辈子算妥了!小霜是个高中生,这高中生在大纲村儿哪见过,刚娶回来,小学校校长还商量小霜去当老师教孩子,大强虽然没答应,但心里还是美的不行。
“分就分吧,为什么非要晚上拿粮?”
小霜理着手里的破裤子,随便又瞟了这四壁空荡的家,比她娘家实在是差远了!
“切,还不是怕咱多吃顿早粥,这要晚上拿了,明天就不用在老家开火。”
大强一副心知肚明的了然中有丝无奈与落寞。小霜手里针线像找不到家的孩子,四下乱窜,心下也有点儿无名燥火
“那你去捎个话,晚上就不拿了,夜路不好走,洒了白瞎,明天去拿,明早不用来喊早饭。”
大强干嘎巴了几下嘴,那话就像泥牛入海,没出口就作罢,心里直想着,新媳妇话得听,她有学问着呢,刮脚的剪刀也愈发用力。
二
夜色如晕不开的浓墨,风在山坳里来回打转,大强深一脚浅一脚,一脚坚石,一脚泥泞,裹着新婚买的夹克,没几步路,却走出一身汗,到老家儿的时候,他爹刘德山正和两个兄弟搓草绳,枯草在他们手里犹如一条条飞舞的黄蛇。
刘德山余光扫了下大强,“婆子,给他端米。”声音铿锵,不像
“爹,我今儿就来看看,不端,夜路不好走再洒了!”大强边脱夹克,边捋草料,刘德山手里顿了顿,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继续手里的活。一个老汉,三个兄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编草绳编到半夜。
大强半夜到家,一觉日上三竿,小霜搜罗出一碗小米儿,颠颠儿熬了锅稠粥,比之前在老家儿的棒子面儿粥更是厚了许多。
“小霜,你在哪淘换的小米?”大强呼呼噜噜的喝着粥,盖不过心底的好奇,
“陪嫁的花瓶里压的米。”小霜边喝粥边想着之后还要腌哪些咸菜下粥,突然抬头,想起什么似的,“你的夹克呢?”
“落老家了,昨天在那儿搓了会儿绳。”
“那我一会儿端米捎带拿回来!”小霜边喝粥边说。
“好。”大强还是不敢看小霜的眼睛,那里像星星,又像漩涡。
整理了院子和土房,小霜提好口袋准备出门,大强憨憨的上前,本就魁梧的身形,更是把门挡个全,
“我和你一起吧!”
“不用,五六斤的玩意儿…”
三
小霜进老家院的时候,刘德山和两个儿子还没回,婆婆陈氏拿小竹条正拍打像块面板似的棉被,见小霜手里的盆子,脸登时落了老长,竹条一扔,把盆子接到手里,甩甩哒哒的进了屋。
陈氏像阵风一样
单手端盆回到院里。
“给你,紧着点吃。”
小霜含在嘴里的“妈”这才叫出口,“谢谢妈,”瞄了眼盆底儿那两三斤的小米儿,迟疑道“还有大强衣服,昨晚落下了…”
陈氏拿着竹棍敲敲打打,像打棉被,又像打仇人,“没见着,没见着,”眼都不看小霜一眼,“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哪有空给你们看衣服,自己衣服自己看,我这没见着…”
小霜被莫名数落的青一阵红一阵,端着盆尴尬退后,可陈氏的嗓门像锥子,飞锥在耳边。
大强见小霜一脸不痛快,再一看盆里小米儿,也不痛快起来
“真他妈抠门…”
“说什么呢?谁他妈?谁妈?我们说好的,不能说脏话!”小霜一阵无名火直接浇到大强身上。
大强似乎还没骂痛快,可又怕新媳妇儿生气,自己像个窜气的皮球,不着四六。
“粮少点就少点儿,可衣服没要回来,妈说没见着,”小霜面无表情的问
“你确定是落老家儿了?”
“她说没见着?这黑了心的,我就这么一件好褂子,我要是没落老家,我出门儿让雷劈死,我,我上山被熊拍死…”
“行了行了,我就确认一下,这事儿,你别管了!”说完,小霜端着小米进厨房做晚饭
四
饭后,大强骂骂咧咧的睡着了,他骂陈氏偏心,骂刘德山抠门,骂两个弟弟好吃懒做,骂山太高,山风太贼,小霜见他一脸酒色懒得应,草草收拾了,她吹着夜风,走在山坳间,脚上脚下没有一点迟疑,这路,走几次就熟了,好像彼此都认识了似的,脑里不自然的浮现陈氏骂她的那些脏话,前面二十多年听的脏话不如嫁给大壮后这几个月里听的多。
不过“这饭真香”和“这饭真她妈香”,还的确是后者听起来更香。
“你是个傻子”和“你这个傻逼”,也的确是后面更有杀伤力。她考学那点学问,到了这里,除了酸味,没什么鸟用,不如几句脏话来的实在!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功夫,再抬头就到了老家儿,除了山风拍打着墙面,几乎没一点儿声音,白天累了一天,这时候早都会周公去了,院子里晾衣绳上,两个小叔子的裤衩和线衣线裤风中飞舞,就像再朝她招手一般。
小霜手脚麻利的收完衣绳上的衣服,转身没入夜色。
五,
早上艳阳高照,林间的泥土,带着腐叶的水汽被蒸发后的味道,就是这个靠着山的小村的味道。小霜贪婪的吮吸着,她总以为,这气味能洗了肺腑,大壮被劣质乡酒拿了头,这会儿正犯着头疼,手愈发用力的捶打着前额,从远处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像乌鸦叫门似的,
“不要脸的骚蹄子,叫你跑,不知道你爸你妈生你时候是怎么夹的?瘪犊子揍的玩意儿…”陈氏人还没到,声音由远及近却是越来越清晰,小霜听了脸上压不住的一阵红盖着一阵白,大壮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老母进门的方向。
“妈你大早上骂什么呢?”
“骂什么?骂畜牲,来的路上被傻狍子蹬迷了眼。”陈氏边说边看向小霜的方向。
“狍子?在哪?我一会儿下夹子去?”大壮倒是认真了。
陈氏话都没接“我来是问你们,看没看见你俩弟的裤衩和线裤?”
“我们上哪看见去?”大壮一脸懵逼似的,“他俩裤衩不见了?”
陈氏阴沉着脸“昨天小霜来拿米,我寻思到你这问问,俩人没有裤衩子不出门呢。”
“小霜拿那玩意儿干啥?他俩的我又穿不了”
大壮忽然恍然大悟似的“该不会真是有贼吧?我那夹克在家也丢了,那肯定就是有贼了,”大壮一想到自己的夹克,有点凶神恶煞“他妈了个巴子,别让我抓到,抓了非剁了他”。
陈氏听他这么说,手里的包袱哆嗦似的往地上一摔“你夹克在这呢,那天掉缝里了。”
小霜弯腰捡起夹克,这才出声“妈,你坐会吧,我给你倒杯水?”
“不要了,喝不起,这夹克你们也找着了,你俩弟的裤衩还没着落呢!”陈氏边说边用眼睛弯住小霜,生怕错过她点什么似的。
“就是,我没夹克也能下地干活,他俩没裤衩…没…哈哈哈哈”大壮像想到什么似的,笑得前仰后合?他越笑陈氏的脸越黑!
“不能,说不定山风吹墙根儿了,”小霜适时接了一句,陈氏狠瞪了她们一眼,转身走了……
大壮笑意未散接过小霜递过来的夹克,朝着陈氏走过的山路大喊“妈,回去小心着点傻狍子…”。
小霜在前面听了低笑出声,“你就是个傻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