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堵水一九五六》 （十）

城外的粮食运进来了，大家又吃上酱油拌米饭了。来运说，再吃个把月，咱们的黑脸都得变白了。
小猫说，那好啊，白得跟素素姐一样，才好。
大伙儿见小猫提起素素，都来了兴趣，一个说，素素的脸白得跟这米饭粒一样，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另一个更放肆，脸都那么白，身上说不定更白呢。
喜生不生气，笑眯眯的听大家的议论。小猫说，喜生哥，你赶紧把素素姐娶了吧，闹洞房的时候，我非得好好把她搂一次。
来运对小猫说，干脆，新婚那天晚上，你赖着不走，给他们小两口儿压床，坏了他们的好事儿。
听大家这么开玩笑，喜生乐滋滋的，好像已经娶了素素似的。转念一想，想到了二肥子和他老婆还有那个吴小春，心里一阵烦，脸上阴了下来，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把话题岔开了。
李长生找来运商量一件事。他一来，大伙儿就把他围住了，想听听有什么消息。
李长生说，县上的意思，大家都出来一个多月了，跟家里也没什么联系，家里人免不了要担心，所以，趁现在形势有所缓和，允许各村派一个代表回家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当天去当天回。
大家一听都争着要回去。来运斟酌一番，说还是喜生回吧，喜生的水性好，跑的又快。
第二天，喜生吃完早饭就出发了。
先从城西走到城东，城东的城墙豁口处已经用麻袋堵上了，上面有一个简易码头，往城里运粮的船或筏子在这里停靠卸货，回程时可以载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船的，上船需要指挥部开的盖着公章的条子，交了条子，先在码头上排队等候，等船或筏子卸完货就可以上船回家了。
等船的人很多，北方人一辈子难得坐回船，又是离家很久将要归乡，心情又激动又紧张。
轮到喜生的时候，恰好是个筏子。对这个四处漏水的玩意儿，大家都有点儿不放心，想想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撑筏子的人要控制人数，但这些人既使害怕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不管撑筏子人的喊叫，排在最后的十几个人全上去了。
撑筏子的人让大家先坐好，分配了两边的重量，告诉大家，一会儿筏子开动会有轻微的左右摇摆，大家千万不能随着筏子摆动身体。说完，问大家听清楚没有?大家说，听清楚了。筏子刚要离岸，城墙上有人喊，等一等，又有人要上筏子了。喜生听到那人的声音，心里说，冤家路窄。
二肥子上了筏子，撑筏子的人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又把规矩讲了一下。见二肥子体重不轻，安排他坐在中间的位置，正好在喜生的旁边。
喜生想装着看不见都不行了，只好硬着头皮喊声叔。二肥子一见喜生跟他打招呼，鼻子哼了一声，扭脸看旁边的水去了。
二肥子是从潭头跑过来的。第二道防线垮了以后，人们按计划撤到第三道防线，当时场面很乱，很多人都趁机跑回家了。离家远的人只能往县城跑，二肥子跟碾头村的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线的队员进城以后，在城北护城。所以，他们跟第三线的队员没有打照面。
筏子严重超员，撑筏子的人格外小心。坐筏子的人更是不敢乱说乱动。
从县城东城墙的豁口儿到卞庄共五里路，走路一会儿就到，在水上飘就慢一些。喜生一直低着头躲着二肥子，心里却想着跟素素的事情怎么办。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干脆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素素是娶定了，神鬼都挡不住。
过了一会儿，筏子上的人一个姿势坐得久了，想松动松动，憋了很长时间不说话，想互相拉一拉。筏子上的气氛活跃起来。
撑筏子的人估摸快到了，也放下心来，跟大家一起说笑。
筏子开始左右摇晃，这很正常，大家都没有在意。可是慢慢的，筏子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筏子往左摇，人们就往右晃，筏子往右摇，人们就往左晃。
撑筏子的人慌了，脸都变了，大声喊，都别动，保持平衡。
已经晚了，筏子左右摇晃得已经很厉害了，筏子上的人不动是不可能的。撑筏子的人喊着，完了，完了。筏子就整个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