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的角落
书名:阿勒泰的角落
作者:李娟
之前读了她的一本《冬窝子》,像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跟着作者体验了完全不一样的游牧生活。
新疆是个遥远美丽的地方,因为不了解,便独具魅力。
李娟的写作只与她的个人生活有关,于是便格外的真实。而且在艰苦的环境中她的心境特别悠闲,文笔格外轻松有趣,会让人感觉到生活的美好。
这本书由三十多篇散文组成,不同的主题,不像《冬窝子》是连贯的。
随便摘几句便能看出全书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买都已经买回来了,我们还是挺喜欢这只兔子的。太漂亮了,不愧是十块钱买回来的!比那些三四块钱的兔子们大到哪儿去了,跟个羊羔似的。而且还是活的呢,别人买回来的一般都是冻得硬邦邦的。
我们生活得也多孤独啊!虽然春天已经来了……当兔子满院子跑着撒欢,两只前爪抱着我外婆的鞋子像小狗一样又啃又拽——它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它总是比我们更轻易地抛弃掉不好的记忆,所以总是比我们更多地感受着生命的喜悦。
冬天的时候,银行的那几个职工几乎就不怎么上班了。不仅如此,喀吾图工商所的、税务所的、供销社的……统统都不上班。这些人真幸福。因此作为对街邻居,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的情景是:银行院子里平整地铺着没膝厚的积雪,雪地上深深地陷着一串脚印。偶尔回单位办点事的职工进去时都只踩着同一串脚印聪明地(其实是毫无办法地)进去。因此,一整个冬天里银行门口就只有那一串脚印。
我喜欢那样喝酒的人,我觉得他们真的把酒当成了一样好东西来品尝。在他们那里,酒最次也是一种驱除寒冷的必需品。而不像群聚拼酒的人,又唱又跳,又喊又叫的,喝到最后,估计给他上点白开水他也无所谓了——甚至分不清了,照样兴奋得要死。我觉得他们不珍惜酒。
这小孩牙齿雪白,嘴唇鲜红,眼睛亮得!幸好这眼睛总是在不停“骨碌碌”地转,要是它在如此热烈的情况下停了下来,专注地盯着某一点看的话,那地方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渐渐地发黄,发黑,然后冒出一串青烟来。
洗衣服实在是一件快乐的事情。首先,能有机会出去玩玩,不然的话就得待在店里拎着又沉又烫的烙铁没完没了地熨一堆裤子,熨完后还得花更长的时间去一条一条钉上扣子,缲好裤脚边。
其次,去洗衣服的时候,还可以趴在河边的石头上舒舒服服地呼呼大睡。不过有一次我正睡着呢,有一条珠光宝气的毛毛虫爬到了我的脸上,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睡了。
洗衣服的时候,还可以跑到河边附近的毡房子里串门子、喝酸奶。白柳丛中空地上的那个毡房子里住着的老太太,汉话讲得溜溜的,又特能吹牛,我就爱去她那儿。最重要的是她家做的酸奶最好最黏,而且她还舍得往你碗里放糖。别人家的酸奶一般不给放糖的,酸得整个人——里面能把胃拧成一堆,外面能把脸拧成一堆。
在河边一个人待着,时间长了,就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是有人会说“白花花的日头”了。
更奇妙的是花还有香气,就算是没有香气的花,也会散发清郁的、深深浅浅的绿色气息:浅绿色的令人身心轻盈,深绿色的令人想要进入睡眠……
在巴拉尔茨,我和拉铁矿石的司机林林谈恋爱了。我天天坐在缝纫机后面,一边有气无力地干活,一边等他来看我。远远地,一听到汽车马达轰鸣的声音,就赶紧跑出去张望,为这个,都快给建华(我妈新招的徒弟)她们笑死了。
我为什么会喜欢林林呢?大概是因为他有一辆大大的大车吧,这使他非常强大似的,强大到足够给我带来某种改变。我只是一个裁缝,天天坐在缝纫机后面对付一堆布料,生活无穷无际,又无声无息。
一个年轻的母亲拖着自己满脸鼻涕的小孩来到我家店里,说要买玩具,使我们非常惊奇。在山里待久了,几乎都忘记了世上还有“玩具”这个东西。是呀,山里面的小孩子都是怎么长大的呢?每个孩子的童年,都像个秘密一样。
假如在几十年前,还可以再问她家的毡房子好不好,草场好不好,水源好不好,再问牛羊骆驼马有没有什么问题,当然还要问那只黑耳朵猫还在不在了。最后,还不能落掉问对方“寂不寂寞”……
桶终于弄了上去,而我全身汗透了,心跳如鼓,腿都在发抖。两个手掌心血红一片,麻飕飕的。我真厉害呀,穿着拖鞋干活,也能凑个全劳力。
我们桥头住着的全是老人、小孩和死心塌地过日子的夫妇。年轻人不知都干什么去了。
在我们这里,冬天能干的事情不是很多,要么就进山淘金,要么就扒云母渣子,要么就找几个人凑在一起砌麻将牌。但是在冬天,想要凑够一桌人实在太不容易了。
在戈壁滩上有一排房子。我们很奇怪地住在那里。我是说,我们推门出去,前前后后都是空空荡荡的戈壁滩,我们为什么要住在那里?
呵呵,再说说我吧,虽然我都这把年纪的老姑娘了,还常常会有修路的工程队职工借补衣服的名义跑来搭讪呢!走在公路上,开过的汽车都会停下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下游沼泽地里抓鱼。这就是阿克哈拉。
冬天那个冷啊!我们自己都会半夜起来一两次,给卧房的炉子添煤。那么鸡们就更可怜了,黑暗中紧紧地簇成一堆,一声不吭。都说鸡是热性的,不怕冷。但总得有个“不怕”的限度吧?这么冷,零下二三十度、三四十度的,那间小房又孤零零的,四面薄薄的墙壁之外空空如也,一点也保不了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