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恰逢暖》第四章 唐易阳

凛冬恰逢暖

“苏行周，我想回去。”这是分开后的三年多以来，第一次从我口中叫出他的名字，陌生又熟悉。以前那个刻在心头不敢轻易亵渎的，又在心中默念一万遍的名字，而如今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喊出来，原来早已没了那时的渴望与珍贵。

“你放我走吧，你现在这般又图什么了？我早已一无所有了，你是知道的。”巨大的悲伤慢慢将自己席卷，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呢？我不过年少的时候将爱错付，难得上天觉得这也必须受罚吗？

“阿玖，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被人照顾，你的精神状况也不稳定，你需要医生和治疗。”苏行周的语气自然又肯定，仿佛真的是在讨论他发妻的病情一样熟稔。“我已经联系好了国内外最好的医生，无论你想在哪里休养，我都陪着你。”

“我不要，苏行周，我不要医生，我也不需要你陪。我很好，真的很好。我没有问题，如果是我今天冒犯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让我走好吗？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呢？以前是我年少不懂事，对你死缠烂打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破坏你们。。。。。。”

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瞬间爆发，我开始语无伦次的道歉，心底的哀伤渐渐将我淹没。苏行周是宋安玖永远过不去的劫。

“阿玖，你冷静点。”苏行周一边紧紧抱住已经情绪失控的我，一边朝门外喊“孙昭，孙昭，叫胡医生进来”。

我只是想离开而已，他这样做无非想控制我，而我又怎么能让他得逞？三年前我就决定此后余生，再也不与他有半分瓜葛，哪怕是病死异乡。所以，在胡医生推门进来的那一刹那，我狠狠咬住了苏行周的手腕，他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便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曾在米兰街头被警察追赶的经历让我保持着对逃跑有着异于常人的机敏，就在连孙昭都没有反应的情况下，我夺门而出，并在七拐八绕的酒店走廊里找到了安全出口。

屋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残败的落叶铺了一地，没有了地毯的湿马路，像是铺了针垫的酷刑场。而我赤着脚，身上只穿着单衣，全然不顾路人惊异的目光，跳上一辆被我逼停的出租。当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透过后视镜看到了白衬衫的袖子被鲜血染红的苏行周在拥挤的人流中慌乱的追赶，只是我不再回头和也不再留恋。

我深知苏行周现在的能力和手段，他若是真想找到我，应该用不了多久，所以，我得马上离开这座城。

虽然包包和衣服还在苏行周手上，但所幸的是，自从我的公寓被偷过一次之后，护照和其他一些重要的物品我都暂存在唐易阳那里，只不过手机没法从苏行周那里拿回。好在，这几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原本我也没几个朋友在通讯录里，而重要的人的号码，我早已烂熟于心，手机之于我，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

当唐易阳看到我赤脚单衣站在马路边等他来付出租车车费的时候，眼里有一丝我不大懂的复杂情绪。不过，从小到大，我也没有很懂过他。因为我一直都是个傻子，读不懂最爱的人，也读不懂最亲的人。

“我要离开这里了，今晚就走。”踩在唐易阳公寓里图案繁复的羊毛地毯上，温暖的热空气让我错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一场梦。

唐易阳没有理我，而是先给我倒了杯热牛奶，接着又去浴室放了热水。

“先去洗个热水澡，我晚上要和Lisa有个约会，去她家就不回来了。你的东西还在原来的位置，卡和现金都在我卧室的抽屉。”他顿了顿，“先去捷克吧，然后从那里离开。”说完，他也不看我，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

在唐易阳面前，我永远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多说，这么多年的相处，让我们有着不同寻常的默契。只不过，终究是我一直拖累着他。

温暖的水域里让我有片刻的放松，听到开关门的声音，我知道是唐易阳出门了，他从来不会骗我。就如同十五年前他说过，这辈子他唯一不会骗的人就是我和妈妈。现下，只剩我了。

十五年前的唐易阳因为眼角膜受伤，面临着永久性失明的痛苦，而意外去世的爸爸将自己眼角膜捐给了他，让他重获光明。在了解了唐易阳的身世和天资之后，妈妈决定收养他，因为他的身体里有爸爸的眼睛。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当年妈妈还藏着别的私心，那就是她希望有个人能够无论发生什么都能陪我一起度过，帮我扛下大部分的痛楚，甚至是愚忠于我。我不得不说，妈妈的眼光真是毒辣，无论当年她对苏行周的判断，还是对唐易阳的判断，都在往后的日子里完全一一贴合。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是杀人放火，只要我想去做，唐易阳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永远！

泡完热水澡后的我，整个精神都放松下来，穿着宽大的浴袍，颇为慵懒地窝在沙发上放空自己，有那么一刻我仿佛觉得时间静止了。望着落地窗前的万家灯火，想到竟没有一盏是为自己而亮，心下又毫无预兆的悲涩。这种反反复复的心情，Andrea医生告诉我说是因为抑郁。

虽然知道唐易阳今晚绝不会回来，但是我还是不想继续打扰他。因为三年前我就说过，他没有必要为了我放弃他自己的人生。现在的唐易阳很好，没有了宋安玖的唐易阳可以更加轻松自在的活着，他从来就没有什么义务一定要背负我的痛苦活着。

轻车熟路地在他保险柜里翻出了我的护照以及一些可带走的文件，然后又在保险柜下面的抽屉里又看到了数量可观的现金，但是我只拿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并郑重地写下了欠条。因为我早已有能力养活我自己，而他，虽然从来不缺钱，但是也没有义务供养我。

傍晚的火车站有些拥挤，来来往往的人流会让我有一丝丝的不安。为了尽快离开，我随手买了一张最近去捷克布拉格的车票，简单的行李和极轻便的装扮，让我看起来丝毫不像要远走不归的人。靠着窗户的座位让我能够轻易看到火车顶部的水珠掉落，有那么一瞬间，我模糊地看到一个极像唐易阳的身影，只是昏黄的站台灯和连成串的雨珠让我不敢确定。不过，无论是不是错觉，唐易阳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也最该感谢的人。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值得我不惜生命去保护，除了我小姨就是唐易阳了。只不过，我们认识的这十五年里，几乎都是都是他在为我牺牲。所以我的离开，是对他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