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莲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林藕儿如释重负般,将冰冷的面颊贴在了同样冰冷的灯杆上以寻求一丝慰藉,然而路灯却正以审判者的姿态,撒下正义的光明,不徐不疾地宣判着她的命运……
藕儿娘在怀姐妹俩时就经常做一个梦,梦见一池塘白色莲花中间,生出一支粉色的并蒂莲,周围荷叶上趴着密密麻麻的青蛙,冲并蒂莲绵延不绝地聒噪,叫声并不友好,既听得出讽刺,也听得出嘲笑。藕儿娘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征兆,可县医院的B超单上并没有显现出任何端倪,藕儿娘觉得自己可能迷信了,那么先进的高科技咋会骗自己。
果然,藕儿娘的那场梦印证了姐妹俩的命运。林藕儿快到三周岁了才能勉强扶着炕沿走路,她背上长出的林荷儿总是把她坠得直打趔趄,姐妹俩的重量全靠她的两条腿支撑。打藕儿懂事起,她就把妹妹当成了一个累赘,一个寄生在她身上,掠夺她成为正常人权利的累赘。同荷儿相比,藕儿是幸运的,起码她拥有健全四肢。荷儿发育不全的双腿就像是两个肉瘤子,突兀地支棱在了藕儿的腰间。自在娘胎里藕儿就像是个侵略者,她汲取了本该属于荷儿的那些养分,吃奶时也是恨不得把娘的两个乳房都吸瘪了才罢休,瘦弱的荷儿在睡觉时经常被她压在身下,要不是娘发现得早,有好几次荷儿都快要窒息了。
藕儿娘经常在夜里瞅着她俩悄悄掉眼泪,她恨极了县医院那个老眼昏花的大夫,也恨极了那台屏幕同样昏花的B超仪。她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她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分别跑过来与她相拥的场景,残忍的是,女儿们即便拥有两颗独立的心脏,可一些共用的内脏器官还是阻止了她们肉身的分离。她俩就像是一双永远都掰不开的方便筷子,名义上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可却无法分别完成各自的使命。
姐妹俩的性格也是各自迥异,一个快言快语,一个沉默寡言。藕儿最喜欢霸着爹娘撒娇了,她要娘找出那件连着帽的斗篷,还要爹骑着摩托带着她去县里吃麦肯鸡,爹娘心疼自己的这对儿闺女,对她俩的要求基本上都照依。藕儿神气地披着那件斗篷,将可怜的荷儿盖在下面,这令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不太容易让人发现她的缺陷。
藕儿生来就是美丽的,她有着白皙的皮肤,蓬松的卷发,微翘的鼻子与黑亮的眼睛,那可爱的模样让旁人忍不住对她频繁侧目,这一刻的藕儿开心极了,她美滋滋地啃着薯条,荷儿则一声不吭地躲在斗篷下面吃着东西,无法向世人展示她旗鼓相当的面容。爹心疼荷儿,要把斗篷转过来,换她出来透透气。藕儿霸道地抓着斗篷的领口说道:“爹,不行!我不愿意!”懂事的荷儿拒绝了,她小声回道:!“爹,里面一点都不闷,我愿意在里面待着。”荷儿觉得对姐姐是抱有亏欠的,她盯着自己那两条所谓的腿,无数次地忏悔:要是没有自己拖累,姐姐的人生该有多光鲜啊。
姐妹俩快到九周岁了才找到接收她们的学校,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娘在炕头立的那块小黑板上教她俩识字、做算数的。她俩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坐在爹为她们特制的椅子上侧着头听课,脖子实在是扭得疼的话,藕儿就会起身调转个方向。别人的课桌都是并排的,可她俩的课桌像是耳朵似的被分开放在了两边。
她俩并不是班级里年龄最大的学生,有个叫戴强的男孩子比她俩还要大上一岁,因为性格顽劣加上口齿不清楚才迟迟未被送来上学。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戴强就如同一只疯狗般存在着,他最擅长的就是咬人,谁要是惹到了他,他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口,边咬还边骂,谁也听不清他骂的是个啥,那嘴里仿佛永远咕哝着一口浓痰。戴强长得又干又瘦,由于受到祖上遗传,他的皮肤比常人略白,毛发颜色比常人略浅。牙齿看着倒是挺整齐,可惜那上面箍了一层厚厚实实的牙菌斑,一开口笑像是露出了两排老玉米粒。他站在人群中还是挺扎眼的,藕儿和荷儿经常小声嘀咕,说他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晒褪了色的鞋垫子。
姐妹俩经常是戴强戏耍的对象,他趁着她俩下课出去方便的时候,把自己的牙菌斑抠下来混着鼻涕,一页一页地抹在书上面,然后再压实,这样就导致许多书页粘到了一起。姐妹俩费力地用格尺把粘连的书页豁开,她俩一看戴强那副贱兮兮的笑模样就知道是他干的。藕儿气不过,指着戴强骂道:“戴强你就缺德吧!你什么时候能要点脸?”可戴强就像是一只闻到了鸡血味儿的黄鼠狼,越骂他越兴奋,他回骂道:“鹅(我)再不要撵(脸)也比你假(俩)共用一个屁股强!”屁股这两个字被戴强咬得格外清晰,周围引爆了一阵哄笑。荷儿被羞辱得趴在桌子上呜呜哭,藕儿抄起文具盒和书本就向戴强胡乱砸去。因为这些事儿,藕儿爹没少到学校警告过戴强,可他根本就不长记性,下次还会变本加厉去捉弄她俩。
臭水坑里的一只蛤蟆,让戴强联想起了一个绝妙的恶作剧,他为此得意得连连拍大腿称赞自己。他把蛤蟆的嘴里塞上了盐巴,然后用针线缝合了蛤蟆嘴,提早来到学校,把蛤蟆用他吃饭的搪瓷盆扣在了姐妹俩的凳子下面。蛤蟆被齁得受不住,发出了像人一样的“咳、咳”声响,因为搪瓷盆比较厚重,所以传出的咳咳声显得有些诡异。老师讲课时,蛤蟆受到惊扰不敢咳嗽,老师转身写板书时,它的咳嗽声就变得放肆起来。咳嗽声离姐妹俩最近,她俩没法弯腰查看,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对方的手。
“姐,我害怕,咱这凳子下面是不是趴个人啊?要不你站起来看看?”
“我也害怕,这腿根本就不听使唤,站不起来啊!”
姐妹俩胆子小,不敢报告给老师,内心忐忑地期待老师赶紧走过来。
老师气愤地转身,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查出是哪位同学捣乱,他顺着声响来到了姐妹俩的座位旁掀起了搪瓷盆,重见天日的蛤蟆把这位年轻的老师惊了个趔趄。他看着笑得直蹬腿,都要仰翻过去了的戴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老师满脸涨红地扯着戴强的衣领让他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命令他向姐妹俩道歉。戴强的表情不屑一顾,依旧嘻嘻哈哈地无动于衷。当老师再次来扯他,要他出去罚站的时候,戴强急了眼,朝着老师的手臂就咬了过去。老师被痛得五官都扭曲了,可是戴强比那蚂蟥还要难缠,任凭他怎么甩就是不松口。最后,隔壁班的老师闻讯而来,掐了半天戴强的鼻子,他才得以脱身。打那以后,老师们批评他时都会保持至少三尺以上的距离。
在姐妹俩看来,戴强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在别人欺负她俩的时候,戴强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帮助反击,那拼命的模样像极了一匹发情期的骆驼。荷儿有一块爱不释手的粉色橡皮,不小心掉在地上以后被班里的一个黑胖子给捡了去,让他拿小刀给切了个稀碎,还没等荷儿掉眼泪,戴强就开始行动了。在打架这方面戴强永远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黑胖子在前面嗷嗷叫,戴强在后面逮哪咬哪地拼命追,最重的一口直接啃在了胖子的屁股上,胖子捂着屁股像条大黑泥鳅般痛苦地在地面上翻滚着,愣是半天没缓过来疼。荷儿惊恐地对戴强道了谢,单纯地以为他是在见义勇为。其实戴强并非是她想象的那般好心肠,完全是好斗的天性在驱使着他那样做罢了。
就这样,姐妹俩在戴强的捉弄和“庇佑”下度过了小学时光。
县中学那屁大点的操场上,戴强经常是上课时间一个人在那里闲逛。他依旧游手好闲、好打斗,可口齿却比从前清晰了不少,骂起人来也并不显得吃亏。步入青春期的他不仅注重起了穿戴,就连爱咬人的习惯也得到了收敛,总体看着比从前清爽了许多。好不容易混到了初二,戴强厌倦起了学校百无聊赖的生活,就让家里给退了学,真正成为了一名社会闲散人员。
同年暑假,姐妹俩在小河边的树荫下悠闲地读着小说,藕儿最喜言情系列,荷儿偏爱玄幻一类。
“荷儿,你总看那些不切实际的有啥意思啊?咋地,你还能学着修仙啊?”
“姐,你没听说过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这句话么?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人类尚未探知的领域。”
“真幼稚,那些都是糊弄小孩子的话罢了。”
“嗯,也是。姐,你就一点都不幼稚,整天看那些情啊爱啊的!”荷儿说完后自己都憋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好啊,你居然敢嘲笑你姐姐,我让你没大没小。”藕儿回手就挠了荷儿的痒痒肉,荷儿抵抗,姐妹俩疯闹了好一阵后笑倒在了树荫下。
噗通一声,河面上溅起的水花把姐妹俩淋了个激灵。对岸土坡上站着的戴强看着这对儿表情惊愕的姐妹,笑得身体抽搐成了一团。他三步并两步地跨过了小河,来到姐妹俩的跟前,地面上散落的书籍封面引起了他的注意。“呦呵,《桃花超烂》这小封面画得可真带劲啊!”
“人家那叫《桃花灿烂》,算了,知道你舌头捋不直懒得跟你计较!”藕儿说完白了他一眼。
戴强大度地嘿嘿一笑,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了姐妹俩。此时的荷儿和藕儿正值发育的鼎盛时期,面容不仅依旧姣好,还长出了葫芦般的腰身,皮肤比河里的鹅卵石还要光洁,两对儿木瓜状的乳房看得戴强目不暇接。戴强选定其中一对儿更为饱满的乳房,目光直勾勾地盯在那里说道:“你俩知道我最欣赏哪个作家么?”
“你可拉倒吧,你啥时候看过书啊!你以前的那些教材都上茅房用了吧?”藕儿说完又与荷儿笑倒在了地上。
戴强并不气恼,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解释道:“我最欣赏的作家就是兰陵笑笑生,那书写得叫一个好看,有时间你俩也看看?”
姐妹俩面面相觑,她俩闻所未闻戴强口中的那个叫做“烂梨笑笑生”的作家是何许人也,也不知晓戴强的欣赏范围只限于洁本删除的那一部分,等她俩回过神儿的时候才注意到了戴强那双贪婪的眼睛,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抓起两把沙子朝他扬了过去。
也不知怎地,姐妹俩突然发起了高烧且多日不退,藕儿还算轻的,荷儿烧得说起了胡话,并且说话的声调也是千变万化的,听得人汗毛直立,有时嗓音像狐狸一样尖细,有时又像八十老妪一样沙哑,有时则像汉子那样粗犷。爹娘用尽了各种法子,好不容易才让她俩退了烧。藕儿退烧后与从前并无异样,可荷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嘴里整天捣鼓一些什么前世今生,神啊仙啊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吃的东西也日渐减少,到了夜里眼睛睁得像是两个灯泡,眼皮一宿都不曾合上。很快,她整个人便憔悴得脱了相。
藕儿爹病急乱投医,请来了村里见多识广的黑三娘。黑三娘九十开外,背极驼,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问号,可她头发却乌黑,不仅耳聪目明,就连牙齿也未曾掉落几颗,大半辈子都靠看风水、扎纸活儿为生。她一年四季都穿一件黑色的大褂,很难不让人把她与阴间使者联想到一起。黑三娘进屋只观察了荷儿不到一刻钟,就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她挤眉弄眼,神秘兮兮地对藕儿爹娘说道:“你俩将来啊,能跟这二闺女享福!”
“三娘,您这话是啥意思啊?你看咱两口子着急,您就明说了吧!”藕儿娘迫切地需要一个结论。
“你二闺女啊,这是‘出’啦!”
“出啥啦?三娘,你可是要急死俺俩啦!”藕儿爹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出啥?出马呗!你二闺女仙缘这么重你俩都没看出来?”黑三娘朝他俩不屑地撇了撇眼,又撇了撇嘴。
“你家这荷儿可了不得啊!这出的可是五仙之首的胡家仙!”
“三娘,咱荷儿今年刚满十八,这出的也太早了吧,我怕她受不住啊!”荷儿娘担忧地抹起了眼泪儿。
“不早,不早!这是和仙家结下的缘分到了!再有个把月就能出堂看事儿啦!”
尽管十里八村隔几年都会有一个出马人,可荷儿爹娘不情愿让自己的闺女遭这份罪,她俩想让黑三娘给想个法子阻止荷儿出马。黑三娘吓得连连摆手,说她可没这硬生生给憋回去的本事,再说出马看事儿也算是积德行善,绝不可忤逆了仙家的好意。
不久后,老林家在东屋设了一座香堂,堂正中贴了一张狐仙的画像,画像上头挂着一块牌匾烫着“双莲堂”三个金字。每天闻讯而来的人络绎不绝,他们都知道刚出马的人,看事儿最准,姐妹俩特殊的身体构造更是让他们对荷儿的法力笃信不已。一向受人夸赞的藕儿,这下子成了荷儿的陪衬品,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在香烟缭绕的堂屋里呛到涕泪横流,坐到腰酸背痛,结果功德却全归到了荷儿的头上。她时常耍小性子不去上堂,爹娘也想让她姐俩歇上几天,可屋外攒动的人头又逼迫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娘给藕儿戴上了口罩和眼镜,这样她就不至于在荷儿抽纸卷和信徒上香的时候太呛得慌。
荷儿可神了,有些来看事儿的人报的不是自己的实名,或者是故意报错了生辰八字。这些都逃不过荷儿的掐算,像这样的,她一般都会请人家出去,因为这是对仙家的不尊重和不信任,也是把自己的罪责嫁祸到他人头上的一种恶行。尽管来人一再忏悔,可荷儿依旧不会做法帮他摆脱罪责。
有一位癔症患者,在大医院没少花钱治,可病症就是丝毫不见好转,万般辗转打听到了双莲堂。荷儿朝他天灵盖灸了三针,和他上香的布局保持一致,又给他包了三包香灰,就打发他回家去了。三日之后,那个癔症患者居然离奇地康复了,他说明显感觉体内的那个多余的魂魄,顺着天灵盖上的那三个眼儿一点点地游走了,自己的魂魄这下子终于能归位与肉体重合了。那三包香灰就像是定魂丹,让他闹腾了很久的心肺得到了熨帖。
荷儿家的经济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荷儿爹再也不必翻山越岭、挨家挨户去收雄蚕蛾了,荷儿娘那一脸操劳的皱纹也得到了舒展。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二年,姐妹俩的一位“老朋友”造访了双莲堂。
堂里挤进来了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白一黑的两人。高瘦白的那个是戴强,旁边的矮胖黑就是当年切碎莲儿橡皮的那位。莲儿烦这俩人,她没好气地问:“你俩来干啥?”
戴强嘿嘿一乐回道:“咱们好几年没见面了,主要是来看看你俩,顺便来问点事儿。”
藕儿正觉闷得慌,戴强的到来刚好让她解了这个闷儿。“咱俩有啥好看的,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荷儿用眼神制止了藕儿这不合时宜的用词。
“想看事儿就先去上香吧。”荷儿抬抬下巴示意了香炉的位置。
“包皮,你快去上香!”戴强推了矮胖黑一把。
“谁看事儿谁去上香,代替就不准了。”荷儿不紧不慢地说道。
“啥,你管他叫啥?我记着他不是叫张亮么?”藕儿很好奇戴强对矮胖黑的称呼。
这事儿不便在堂上明讲,藕儿也是后来才知道“包皮”这一外号的来历。张亮五短身材,尤其是脖子几乎与他那个大黑脑袋融为了一体,可他偏偏又爱上了穿高领毛衣,毛衣领包裹住了半个脑袋,整颗头像是沉溺在领子里无法见天日一般,于是他就得了这个形象的外号。包皮给戴强做了小弟,平时帮他的生意打打下手。戴强这几年在城里开了一家殡葬服务中心,专门赚死人的钱,听说这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混得人模狗样儿的。做这个行业的弊病就是没有姑娘敢跟他处对象,所以这次回来是想让荷儿给看看姻缘。
荷儿看了看那弯弯曲曲燃不尽的黑色香灰,便判定这是一段孽缘,可她却没算到日后的这段孽缘居然与自己有关。
戴强走了,藕儿的心思却泛起了涟漪。自打初中毕业后,姐妹俩就因为身体原因没再继续读书。这几年进出堂中的大都是一些形容枯槁的中老年男子,即便偶有年轻人,那也是大都身上揣着病的。戴强这几年出息了不少,除了n和l这两个音分辨的含糊不清外,口齿基本上与正常人无异。说话语气比从前客气了许多,不再让人觉得流里流气。长相也比从前看着顺眼,尤其是在黑胖子包皮的衬托下,居然让藕儿瞧出了他的几分帅气。她的脑海里一直回忆着当初戴强为她姐妹俩“冲锋陷阵”的场景。
戴强也瞧着这对儿出落得愈发水灵的美娇娘心里直痒痒,包皮看出了他的心思,讨好地说道:“可惜呀,真是可惜呀!要是能把她俩掰开就好了,到时候咱俩一人一个该有多美!”
“你滚一边去吧,谁稀罕和你做连襟。真要是掰开了,哪一个看得上你?”戴强仿佛是受到了奇耻大辱,嫌弃地朝包皮啐了一口。
戴强回村的节奏变得频繁了,每次他都会来到双莲堂给姐妹俩捎上几件时兴的小玩意或是些花里胡哨的小零食。对这一做法,荷儿不屑一顾,可藕儿却对他日渐心生好感。从前县里的那家麦肯鸡已经被真正的肯德基所取代了,姐妹俩还从来没去品尝过呢。戴强发出了邀请,荷儿执意不肯动身,可她却哪里拗得过藕儿呢?毕竟那两条共用的腿是长在人家身上的。戴强是个聪明人,他早就觉察出了林荷儿的爱答不理,也感受到了林藕儿对爱情的渴望。于是,他日后的小礼物就变成了一份,还专门给藕儿配了一部粉红色的手机以方便二人互诉衷肠。藕儿对这份有恃无恐的偏爱愈发得意洋洋起来,每天都对着手机屏幕傻乎乎地笑,对于戴强的糖衣炮弹也是来者不拒。荷儿小心翼翼地劝告藕儿,可她却充耳不闻,甚至对荷儿的嫌弃与日俱增,要不是荷儿拖累,她早就和强哥花前月下去了。
戴强从来都不会做赔本买卖,他知道在“撒网”之前必须都得先“打窝”。这些年他都在琢磨着怎样才能不费力气地财源广进,而不是像这样每天苦哈哈地去给死人穿寿衣,抬棺材。直到有一天,他想起了自己老奸巨猾,足智多谋的三姨奶。
黑三娘嘴上抱怨戴强这么久都不来看她,是不是嫌她扎的纸活儿样式不时兴,卖不上好价钱啦?戴强又是嘿嘿一笑,直接把那半拉生猪丢在了她的院子当间。黑三娘立马抿嘴笑了,心知肚明戴强这是有大事儿求她。
“你小子想走捷径,其实说难也不难,就看你有没有拿捏人家姑娘心思的本事了。”黑三娘说话依旧拐弯抹角。
“三姨奶,你让我拿捏的是哪家姑娘啊?这跟做生意有什么关联?”
“你看看,咱村现在哪家盖的小洋楼最气派?”
“村东头老林家,他家那俩闺女是我小学同学。”
“那林荷儿可是他们家的摇钱树啊!”黑三娘递给戴强一个狡黠的眼神儿,戴强立马心领神会了。
戴强与她姐妹一起长大,深知姐妹俩的脾性。林荷儿自小就心有城府,拿下她恐怕比登天还难。林藕儿就简单得多了,从她发育的那一刻起,戴强就看出她是一个整日迷恋言情小说的恋爱脑了。于是戴强决定从林藕儿那里下手,拿捏住了她,那林荷儿还跑得了么,自己就等着在家乖乖数钱吧。所以他假借着看姻缘为由,故意接近了姐妹俩。
林藕儿与戴强的恋爱进行得如火如荼,她对戴强的花言巧语产生了依恋,只要戴强回复她的信息晚了一点,她便食不下咽,坐立不安。荷儿不敢劝,只要一开口就会被她粗暴地打断。
戴强一看时机已成熟,便开始了他计划的下一步。他在发给藕儿的信息中写到:宝贝,想不想和我长相厮守,浪迹天涯?
林藕儿:咋不想呢?可我背着个累赘咋和你一起浪迹天涯?
戴强:我前两年做生意时认识了个美籍华人,这几天他和我联系,我就跟他说了你的事情。结果人家说像你俩这种情况在国外不是什么医学难题,完全可以通过手术进行分离。
林藕儿:啊,强哥,你说的是真的么?怎么联系国外的医院?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戴强:放心吧,医院我已经让他帮你联系好了,只是现在还差很多手术费,不过我已经借了不少了,剩下的我再慢慢凑。
林藕儿:咋能让你一个人花钱,我得让林荷儿想办法多赚点!
戴强:要不你俩进城试试,城里做生意的人多,可信这个了,每次给的赏钱都得千八百块的。
林藕儿:好呀,就这么定了,正好我也想去城里见见世面,成天憋在这里都快闷死了!
戴强:嗯,那你这事儿得先瞒着荷儿也别和你爹娘说,他俩本来就不待见我,等你俩在城里稳定了回头再告诉他们。
林藕儿:强哥,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藕儿对妹妹扯了个谎,说是有个病重的人要接她俩到家中看事儿,人命关天可迟疑不得。当然这一切都是她和戴强提前做下的局。刚走出村口,荷儿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那晚的月亮贼光光的亮,晚风阴森森的寒,一向聒噪的虫仿佛也被毒哑了嗓子,马路上一辆往来的车都没有,四周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荷儿很害怕,可她制止不了姐姐的脚步,她趁藕儿停歇之时抱住了路灯杆。
“姐,咱不去了行不行?我刚才掐算过了,咱们这次可是有去无回啊!”荷儿带着哭腔央求道。
“你可得了吧,能不能别装了?你糊弄别人也就罢了,我可不信你那一套!你赶紧把手给我撒开!强哥还在前头等着我呢!”
林藕儿见说漏了嘴,索性也就不再瞒她了,她以为荷儿会很支持这个计划,并且会为此筹集资金。然而荷儿却十分清醒,给她逐一分析了戴强那些谎话的漏洞,也预料到了他的目的。藕儿被猪油蒙了心,任凭荷儿说再多都是白费。
林藕儿有些气急败坏了,林荷儿已经羁绊了她整整二十年,这次是她奔赴自由与爱情的唯一机会,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放弃。眼看着和强哥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林藕儿猛地向前挣了去,然而她却低估了妹妹的臂力。
林藕儿红了眼,声嘶力竭地辱骂着妹妹,痛诉着自己被禁锢的一生,她把所有的不幸与罪责都归咎在了妹妹身上,认为是妹妹让她承受了那天大的屈辱,这一刻,她将所有一奶同胞的温情都抿杀在了仇恨中。那嘶吼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渗人,像是一只离群的母狼在绝望的悲鸣。
为了这场子虚乌有的爱情,林藕儿丧失了理智,她将那半截啤酒瓶狠狠地刺向了妹妹的脖颈,喷泉一般的血液瞬间就染红了路灯的玻璃罩,在地面上映出一抹潮湿的红色。很快,林荷儿的躯体就如同一朵开败的莲花,垂在了她们的腰间。林藕儿的神色里没有隐藏一丝悔意,理所当然得像是拔掉了智齿。
终于解脱了,林藕儿踉踉跄跄地奔向戴强那辆灰色面包车,只是她感到身体越来越寒冷,意识越来模糊,身后那道如同红绸般被拖拽出来的迤逦血路,是红得那样讽刺,红得那样扎眼。随后她一头栽倒在地上,将所有的美好都付诸于濒死的幻觉中。
戴强在远处的面包车里目睹了这一切,他叫包皮赶紧下去查看一下人还有没有气儿。
“强哥,她……她俩全……全都凉了!”包皮吓得尿顺着裤管淌了下来。
“妈的,白忙活了一场,这次赔大发了!包皮,赶紧开车走,过几天我让三姨奶去趟老林家,看看能不能配个阴婚,怎么着也得捞回个本钱!”戴强说完,将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按在了车玻璃的边缘处,烟头被劈开成两半,火光转瞬即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