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保户田富贵“出逃记”

2019-02-13  本文已影响95人  習儒斋
作家在思考

作者:  杨广虎

大年三十,王强起了个大早,准备带上家人驱车百公里,去看望贫困户——五保户田富贵。作为驻村工作队队长兼第一书记,按照上级安排,过年要开展“心连心、送温暖、结穷亲”活动。他拿上米面油,准备先去幸福院接田富贵,再到村上给老人的家里贴上春联,最后把老人接到自己家里,一块过年。家里妻子过年要加班,儿子要小升初,小二居室只能腾出儿子的房间了,自己准备睡沙发,王强没有怨言,房价高不可攀,上个好学校难上加难,妻子怨天尤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整天充满无尽的忧伤。

普通农家院

王强倒没有那么悲催。日头每天都要从眼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咱就普通老百姓,谁叫咱干着这份工作呢!儿子昨晚写作业到凌晨三点,早上还在梦中嘟噜,没有睡醒,被他一把抓起。

正要洗脸,乡上幸福院的院长来电:田富贵又跑了,几天没见人。

“这个田富贵!真是他妈的不知足!”从不骂人的王强,也爆了粗口。儿子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脸懵懂。

怎么办?秒想一下,他急忙给田富贵打电话,关机。这电话费还是自己充的呢!他抓耳挠腮,又给村党支部书记和村主任打电话问情况,两个人都说忙着开会部署排查非洲猪瘟和拆除“大棚房”安排过年敲锣鼓唱大戏文化扶贫事情呢,踩风火轮都嫌慢呢!至于田富贵,连个人影到没见。

怎么办?计划总没变化快。王强不停地给村上熟人电话问。

这个田富贵呀,真是的。放着幸福院“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好好过,整天乱跑啥呢?!

蚂蚁戴眼镜

想当初,田富贵的“五保户”还是自己给争取的。田富贵今年六十八岁,人长得“短小精悍”,一个人过活,生活还能自理。村上评议“贫困户”,不同的声音很多:有人讲,田富贵现在老光棍一个,年轻时娶过媳妇,不到一年媳妇因病去世,没留下一条根,但他自己从来很潇洒,爱读书,穷讲究,虽没再婚,身边从不缺女人,还爱赌博,什么玩麻将、扎金花、摇骰子,样样精通,赢了不少钱,不知道渗到哪里去了?这样的人,能当“贫困户”吗?还有人讲,听说田富贵父亲临死前给留下一罐罐银元,现在能值很多钱,这样能当“贫困户”吗?虽然他现在住个破窑洞,但他是木匠、瓦匠,还是蔑篾匠,鬼点子多,村里能人,能得能给蚂蚁戴眼镜,这样的人能是“贫困户”,不是给村里丢人现眼吗?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按照上面“两不愁三保障”,怎么评,田富贵都是“贫困户”,没安全住房、没固定收入、没有稳定的生活来源,没有后人来赡养。虽然门中侄儿很多,当官的、当老板的,城里有几套房的,家里停着几辆豪华车的,大有人在,但没有人管,更不要说孙子辈了。这些人,小时候没少吃过田富贵的糖呢!虽然田富贵老汉骨头还硬着,毕竟老了,算是无劳动能力或弱劳动能力,应该享受国家的扶贫好政策。

王强给村民们讲了国家政策,十六岁至六十五岁,除了傻残智障神经病,才算有劳动能力。最后,田富贵当上了“贫困户”,还评上了“五保”,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孤儿保教),政府兜底保证。但是,就这好心,田富贵却不领情。他说:“我这是英雄后辈,革命家属。我大(爸)抗美援朝死在战场,我娘(妈)生我难产去世,我靠吃村里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现在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要求不高,有吃有穿有住就行了,不当贫困户,不要’五保’,不给村里丢人,不给国家造麻烦。不像你们城里人,勒紧裤腰带买房买车,培养个优秀的儿女不是出国就是在外地,娃没本事留在身边就是宅男啃老,一生付出不得安宁,死了还要给自己出高价买块斗大的墓地。我死了,两腿一蹬,无儿无女,落个清闲,哪怕被野狗吃了,没啥遗憾!”

明查暗访路

王强跑了多次,田富贵就是不愿意;没有办法,村“四支队伍”又去给做工作,还不行。要不是生了一场大病,突发脑溢血走不了路,抬到大医院检查,身体全是问题,他还至今不服软、不认输呢!

没人养,身体不便,不能散养,只能送到乡上的幸福院集中供养。听说,这田富贵刚去的几天,还安宁着,看看电视读读书,刚到一个月后,就老请假外出,有时候几天都找不见人,院长怕出事追责,打电话到村上让领人,领回来咋办?村上干部也拖着。这田富贵没饭吃了,又去幸福院,院长头疼得很,但没有办法,说的重一点,田富贵不爱听,要么赖在炕上装病,要么联合一帮老汉老太太嫌饭不好吃,嫌服务不到位,绝食!院长只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由他去吧。

可这大过年的,人弄丢了,领导们结对来慰问,拍照留影,留存档案,佐证资料,找谁呀!?院长也着急,王强也着急,干着急没有办法。

王强也是没有办法了,开着车进了村,直奔田富贵家去。新房盖好了,要贴对联,上面明察暗访。村上已经贴上:

万事如意喜临门,

福寿双全富贵家。

保险公司印刷的对联,送人宣传的,紧挨的全贴的这。

他又打了王富贵的电话,还是关机。王强叹了口气,沿着小路去了他的破窑洞。反正,着急回去也没啥意思,妻子值班,儿子补课去了,城里无霾严重,到处堵车,还不如自己在乡间路上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洗洗肺,舒舒心。

没有想到,王强和田富贵都没有想到,大年三十,在破窑洞门前相见。两个人甚至有点尴尬。田富贵正坐在门前,一边晒暖暖,一边编灯笼。

“叔,这大过年的,还忙着,该住上新房休息一下了。”王强首先说,“我今天来给你贴对联,准备拉上你去城里过年。”

“新房不住了,没有我这破窑洞,冬暖夏凉好。国家的好政策我领了,我还是住在这里嘹(好)着!”田富贵低着头说,“不是我故意关机,王队长、王书记,我想耳朵清闲一下。你们扶贫干部也不容易,一年到头,回不了家,开不完的会,检查不完的材料。我脑袋好着,有手能用,也不麻烦你们天天来看望,月月来慰问,城里大过年,我也不给你们造麻烦了,你们爱干净,我这灰头土脸的,住着都别扭!我要赶时间编几个灯笼,去集市上换几个零花钱用用,顺便给村里的娃娃买些糖发发!他们的父母在南方打工几年都不回来,听说有的还没要上打工钱!”

“那你不去幸福院也给人家院长说说呀!”王强说,“免得人家到处找。”

“叔过完年,不去那个幸福院了。啥都好,就是等死。我不习惯,也不自由,出门还要请假,也没个零花钱。大过年的,我回家寻根,要上坟祭祖,敬神烧香,贴门神对联,和乡亲们团聚。我这蔑篾匠,手脚好着,听听秦腔,看看老伙计,过年编几个灯笼,还能换几个钱,有啥不好?”田富贵说,“我一生不富不贵,只求健康平安!’五保’、’贫困户’我也不当了。光明磊落,死了也不叫人嚼舌头!”

“那可不行。精准扶贫,高质量稳定脱贫,国家的政策给谁享受就谁享受。”王强说,“这不不能随便变。”

“我放弃还不行吗?——不说了,大过年的,你也早早回家团圆去吧!我给娃送两个灯笼。”田富贵说。

“那我要给你钱。”王强说。

“给钱就不要拿了。你想到哪里买就买去吧。”田富贵头也不抬。

“叔。那你真不和我进城过年?看花灯、吃美食,还有灯光秀!”王强问。

“不去。我刚才说了。不去。人多,吵杂;什么秀不秀的,晃眼。”田富贵说,抽起了旱烟。

“那我和你一块在村里过。”王强说。

“也不行。这破窑洞就只能容我一个人。城里不让,在我这响个鞭炮,驱驱邪,纳吉祥!快回家去吧!”田富贵说完,起身拿鞭炮。

啪啪啪。寂静的乡村有了几分喜气,几分钟后,又沉寂下了。窑洞门前的对联:自力更生奋发图强,艰苦奋斗勤俭持家。红底黑字,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暖意。

                  2019年2月9日(正月初六)匆于长安

长安泥塑人

编者按语

认识杨广虎先生,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那时,我应聘到报社经济专刊负责编辑旅游版面,每周三和周六都要整理刊发一批稿件。广虎先生很善于写作,当时描写翠花山雪景文章被我发现,节选刊登在报纸上。他正在负责翠花山滑雪宣传,邀请媒体几个记者去体验滑雪,我也在其中。我在雪道上摔跤摔得屁股蛋疼都没有会滑。后来离开报社就很少见过面,网络上却时常欣赏到他的佳作不断,掀起文学界新陕军东征潮流!

杨广虎先生1974年生于宝鸡陈仓乡村,初中时期就开始发表作品,二十世纪80年代末期到90年代初期,他活跃在校园文坛,出版过个人作品集多部,还曾获得西安文学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第三届陕西文艺评论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等。他还担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中国作家协会等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会长,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等文学社团职务。

据我所知,自1996年至今,杨广虎先生坚持在西安秦岭终南山里生活、写作。并出任上市公司的高管,驻村扶贫第一书记。 或许有驻村扶贫第一线的工作实践感受,他的这一篇小说,颇具有现实主义文学色彩,加上作家驾驭文字的功夫了得,风格如行云流水,情节起伏自然,设置巧妙冲突,不愧为文学界的行家里手!

让我们为杨广虎先生点赞!为祖国扶贫事业发展加油!!

行家里手

最后,特别邀请杨广虎先生成为“魁星文学社"文学顾问!

谨此致意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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