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史166: 俱胝一指

2020-12-21  本文已影响0人  周脖通

第十三节 俱胝一指

杭州天龙和尚虽然是马祖道一嫡孙,大梅法常禅师嫡子,可是他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中却并没有多少名气,在《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禅宗典籍中都只收录了他不足百字的两则对话。不过,他的弟子俱胝禅师,却凭借“俱胝一指”而名震江湖,并且其“俱胝一指”之禅法直到今天依然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众多参禅悟道之士深入研究学习。

俱胝禅师虽然以“俱胝一指”名动江湖,但是其个人档案却遗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导致今天的我们对他的很多基本情况知之甚少。

依据康熙年间的《灵石山寺志》和乾隆时的《福州府志》之记载,俱胝禅师之法号为元修,唐武宗时为了躲避朝廷的灭佛运动,从而在福建福清市灵石山结庵居住,因为他时常念诵七俱胝咒,所以大家都把他称为俱胝和尚。

不过,对于元修是否就是我们现在要说的俱胝禅师本人,也有人持怀疑态度。只是俱胝禅师的个人履历表已经遗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现在的我们已经无法辨别其中的真伪了。

但是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俱胝禅师之法名,肯定不是俱胝二字。

因为俱胝在佛教里是表达千万这个数字的专用词语,所以,一个僧人在初出家时,绝对不会取一个佛教的专用名词来作为自己的法号的。如此,俱胝禅师之俱胝法号,就只能是他进入江湖以后的“外号”了。

俱胝禅师,浙江金华市人,他出家后,不知何年何月来到了天台山,然后在山中搭建了一个茅草屋独自修行。

这一天傍晚时分,俱胝禅师正在庵中端坐,有一个戴着斗笠手持锡杖名叫实际的女尼来到庵前,看来,这个女尼也是行走江湖四处参访之人啊。

实际尼看到俱胝禅师在庵中端坐,于是提着锡杖绕着俱胝禅师走了三圈后,把锡杖往地上一戳,随即振身而立。然后望着俱胝禅师道:“道得即拈下笠子。”

面对这个女尼开门见山的挑战,俱胝禅师竟然不知如何应对。

实际尼一看俱胝禅师沉默不语,于是又连续问了两次,俱胝禅师虽然被问得满头大汗,不过依然不能下语应对。

实际尼看到俱胝禅师在自己连问三次后都无言可对,毫无禅机可言,于是也就不再和他啰嗦了,立即提起锡杖转身就走。

俱胝禅师在山中独自隐居修行,实在是难得碰上如此高手的,所以看到实际尼要走,他赶紧挽留道:“日势稍晚且留一宿。”

看来,俱胝禅师还是想找机会向她虚心请教的。

不料实际尼依旧不让分毫的道:“道得即宿。”

面对实际尼的再次挑战,俱胝禅师搜肠刮肚依旧无言可对。

实际尼一看,立即转身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而去。

实际尼走后,想到自己居然连一个女尼都应对不了,俱胝禅师不由得长叹道:“我虽处丈夫之形,而无丈夫之气。”

于是俱胝禅师决定今晚暂且住在这里,第二天一早就下山行走江湖四处参访真正的高手去。

不过就在当天夜里,俱胝禅师正在禅坐之际,感觉有山神对自己道:“不须离此山,将有大菩萨来为和尚说法也。”

有山神之通告,俱胝禅师第二天不但没有离去,并且还在草案中苦苦守候前来为自己说法之人。

等到第十天的时候,山中果然来了一个神采奕奕的老和尚。

俱胝禅师赶紧迎了上去,并且殷勤接待。具问之下,原来这个老和尚乃是马祖道一之嫡孙大梅法常之嫡子天龙和尚。

俱胝禅师等天龙和尚在草庵中坐好后,赶紧把十天前实际尼勘辨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天龙和尚。然后俱胝禅师殷勤的问道:“师父,请问我该如何应对她呢?”

天龙和尚没有说话,而是对着俱胝禅师竖起一指开示之。

俱胝禅师一见,不由得当下大悟禅宗玄旨。

从此以后,不论江湖中什么人前来参访,不论他们问什么问题,俱胝禅师都是竖起一指开示之,除此以外,俱胝禅师是绝对不会说点别的什么的。

而这,就是俱胝禅师名震江湖的“俱胝一指”,也是“一指禅”这个词语的最初来源。

不过,俱胝禅师之一指,究竟有何玄妙之处,能令所有前去参访之江湖中人要么心悦诚服赞叹不已,要么莫测高深惊为天人呢?

要知道,前去参学之江湖中人,大家各有所学各有所长,你竖起一根手指头就想把别人打发走,就想让别人口服心服,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

要知道,那个时候参学之人众多,踢场子的人同样不少,你没有真功夫,恐怕你的那根手指头早就被踢场子的人“打断”了吧。

那么,这个竖起的手指究竟有何玄妙呢?

禅师竖起手指来开示学人或相互进行勘辨,不是俱胝禅师的原创,在俱胝禅师之前,就有一些禅师使用过这种招数。但是,把竖指这种招数当作自己唯一的教案,从而一招鲜吃遍天,进而形成独特之禅法表达奇妙之禅意者,却是俱胝禅师的专利。

在中国禅宗史上,如果追本溯源的话,竖指之作略,可以追溯到世界佛教协会总会长释迦摩尼那里。

《联灯会要》记载:“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如此,竖指,则有唯我独尊之意。

唯我独尊者,宇宙之间我能做主宰也,四大和合之身我能作主也,时时处处我能作主不被万法所迷所惑也,如百丈怀海之独坐大雄峰也,而非天下老子第一之狂妄意也。

《华严五教章》曰:“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如此,俱胝禅师竖起一指,万法尽在此一指中也,一指头上更是能彰显无穷之风光也。就连那个最终之“一”,也包含在这一指里也。

并且,一指,起于一而终于一,且止于一。所以这个一指,就是极致且无以复加了。

不过,纵使俱胝一指有无穷含义有格外玄机,如果你在指头上寻思,则会被指头所迷所惑。但是如果你不在指头上下功夫,则又会落空,从而无可悟入。这就如同“依经解义,三世佛怨。离经一宇,即同魔说”之道理一样,既执滞不得,同时也脱离不得。

俱胝禅师之“俱胝一指”施展出来后,以其招式奇特兼有无穷意味,立即就在江湖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有的从中获得了悟道之灵感,有的则茫然不知所措无法应对。有的赞叹俱胝禅师之指高深玄妙,有的则质疑其故弄玄虚。

所以,一方面众多的禅师在用俱胝一指公案给自己的学生作为教材学习,一方面众多的江湖中人也纷纷发表着自己的各种看法。

唐末的玄沙师备禅师面对“俱胝一指”评唱道:“我当时若见,拗折指头。”

看来师备禅师是非常想要折断俱胝禅师手指从而截断众流,让人执无可执恋无可恋的啊。不过从俱胝禅师后来主动挥刀斩断模仿自己竖指弘法的侍童之手指来看,俱胝禅师同样是深明此道的呢。

五代宋初的云居清锡禅师接着对玄沙师备的话语评唱道:“只如玄沙恁么道,肯伊不肯伊?若肯,何言拗折指头?若不肯,俱胝过在什么处?”

五代宋初的明招德谦禅师在学习禅宗课程中获知俱胝一指之公案后,便去勘辨国泰瑫禅师道:“俱胝只念三行咒,便得名超一切人,作么生与他拈却三行咒?”

看来,德谦禅师也是江湖中想要“折断”俱胝禅师手指之人啊。

不过德谦禅师话音刚落,瑫禅师马上就对着他竖起一指。

德谦禅师一看,不由得赞叹道:“不因今日,怎识得瓜洲客。”

看来,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明招独眼龙”对于俱胝禅师之指法,也是非常认可的。

北宋琅玡慧觉禅师作偈评唱道:

俱胝一指报君知,朝生鹞子扑天飞。

若无举鼎拔山力,千里乌骓不易骑。

北宋法云惟白禅师作偈评唱道:

问答机关岂易酬,无钱难作好风流。

心中有事说不得,只得忙忙竖指头。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作偈评唱道:

对扬深爱老俱胝,宇宙空来更有谁。

曾向沧溟下浮木,夜涛相共接盲龟。

不过,在古往今来众多关于“俱胝一指”公案之评唱中,窃以为南宋报恩法演禅师之偈颂,是最有文采最有意味且受众最多的。偈曰:

佳人睡起懒梳头,把得金钗插便休。

大抵还他肌骨好,不涂红粉也风流。

自从俱胝禅师在天龙和尚竖起一指之下大悟禅宗玄旨后,凡有参访之人前来切磋,俱胝禅师皆使出“俱胝一指”应对之。面对俱胝禅师这个独特而又有无穷禅机之教案,江湖中前来参访切磋之人那是络绎不绝啊。

后来俱胝禅师收养了一个侍童,这个侍童成天跟在俱胝禅师身边,看到不管是谁来参访,也不管他们问什么问题,师父都是竖起一指回应。不但如此,那些参访之人要么就是在师父竖起的一指下茫然无应铩羽而归,要么就是对师父之一指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的时间久了,这个侍童不但觉得很好玩,而且居然也看出点自己的名堂出来。你问什么我都可以竖起一指来回答,而且还叫你摸不着虚实。看来,佛法就在自己竖起的这个指头上啊。并且竖起一指,非常简单易行,我也会呢。

所以,有时候师父不在家时,正好碰上有人前来参访,面对来人所问,这个侍童照样学着师父竖起一指回应之。

有时这个侍童外出办事,碰到有人询问佛法,这个侍童同样竖起一指对应之。

一来二去,许多人都知道了俱胝禅师的侍童也会“俱胝一指”禅法了。

所以有人看到俱胝禅师后,便对俱胝禅师道:“师父啊,你的侍童也会佛法了啊,凡有所问皆如师父竖指。”

对于自己侍童的底细,俱胝禅师那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俱胝禅师深知他只是看到点自己竖指的表象,指头背后之奥妙,他又哪儿懂得呢。他到处乱竖指头,这既是在误人,更兼在自误啊。看来,自己得好好的教育他一下才是啊。

所以俱胝禅师听后,马上回去找了一把特别锋利的短刀藏在袖子里,然后把侍童叫了过来问道:“听说你也会佛法了,是吗?”

侍童自豪的道:“是的。”

俱胝禅师马上问道:“什么是佛?”

面对师父的勘辨,侍童马上对着俱胝禅师竖起手指来应对。

不过就在侍童刚把手指竖起的那刻,俱胝禅师从衣袖中拔出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就把侍童竖起的那根手指砍断了。

看来,古代的那些禅师为了弟子能悟道,其教学手段实在是奇特甚或是有点“残酷”的呢。

这个侍童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师父会下如此狠手啊,所以他冷不防被师父一刀断指后,立即疼得大呼小叫的,并且吓得转身就跑。

就在侍童刚转身跑的时候,俱胝禅师猛地在后面大喊道:“侍童。”

侍童听到师父的大声呼喊,自然回过头来。

就在侍童回过头的那刹,俱胝禅师猛地问道:“如何是佛?”

听到师父问如何是佛,这个侍童下意识的举起自己平常惯用的那个手指来应对。不料,手一举起来,侍童才发觉这根手指刚才已经被师父斩断了。

不过,就在侍童看到自己的这根断指的瞬间,这个侍童忽地大悟“俱胝一指”之禅机。

这个侍童从前的心思全在竖起的那根指头上,他既在意这个外在的招式,也天真的认为佛法也在这个指头上。不过,禅,那是绝对不会允许学人执滞于任何的一机一境的,哪怕这根指头再奇妙独特再奥妙无穷再气象万千,你同样不能执滞于此。

所以俱胝禅师会毫不犹豫也毫不客气的就把侍童的执着和依恋砍断,把侍童和他错误的认识之纽带砍断。

而侍童在被“砍断”执着依恋纽带后,下意识的还是想竖起“没有”的手指表达禅意,却发现那个能表达禅意的根基已经被斩断了。

不过,侍童执滞之物虽然被砍断了,指头虽然不在了,但是佛法却并不会被砍断的啊,佛法依旧会毫发无损的在那儿“屹立”着的啊。

侍童在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之际,猛地从“无”中看到“有”,这才幡然醒悟,原来佛法不在指头上,原来佛法也在“断处”巍然屹立,并没有增减一丝一毫。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山堂德淳禅师作偈评唱道:“俱胝一指头,一毛拔九牛。华岳连天碧,黄河彻底流。截却指,急回眸。青箬笠前无限事,绿蓑衣底一时休。”

南宋无门慧开禅师作偈评唱道:

俱胝钝置老天龙,利刃单提勘小童。

巨灵抬手无多子,分破华山千万重。

清波格禅师评唱道:“俱胝得天龙一指,一生担板不了。及至童子竖指,却又与伊截断。当时何不自截其指,免致担板一生。”

俱胝禅师将要圆寂的时候,他把寺院的僧众都召集拢来,然后对他们道:“吾得天龙一指头禅,一生用不尽。”

说完后,俱胝禅师就圆寂了。

对此,宋朝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唱道:“要会么?竖起指头便脱去。”

南宋万松行秀禅师评唱道:“好与截却指头。”看来,江湖中想折断俱胝禅师手指者,实在是大有人在啊。

红尘洗梦不揣冒昧评唱道:“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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