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写过的信件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心《从前慢》
送大宝去上足球课,顺便去快递公司邮寄网购偏小的二宝的衣服,安徽到广州,我支付了十二元的邮寄费。
然然看在眼里,问我:“妈妈,怎么退货还要给钱啊?你买的时候不是支付过了吗?”我说对呀,但是寄回去还是要付运费的呀。
“哦,知道了。那以前人们写完信再寄出去的时候要不要付钱啊?”
“要啊,只不过是用钱买邮票贴在信封上。你还知道写信寄信呢?”
“知道的呀,电视上看过。”
写信,寄信,那是该有多久远的事情啊?像是上辈子。思绪开始在过往里飘飘忽忽,四处游荡,翻过这座山,越过那条河,信笺雪片般漫天飞舞,清晰又模糊。
小学的语文课上,老师给我们讲了应用文中书信的写法:开头顶格写称呼,打上冒号;另起一行空两格写正文;结尾写“此致敬礼”或者是一些祝福的话语;最后右下角落款,写上写信人的姓名和写信日期。
那时候小,没有什么人需要我们写信给对方,于是我们就在同学之间用练习本上的纸写。比如跟好朋友怄气了,书信一封,放她位兜里,很快你就能收到回信,什么话也不用说,相视一笑,和好如初;比如某某某,今天放学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明明可以一句话告知,偏偏要通过写信的方式,觉得好玩。还有一些调皮鬼写匿名信给自己讨厌的人,写上某某某是大笨蛋类似的话。
比较正式的一次是爸爸的生日。那天早上,在爸爸上班之前,我准备了一张贺卡,写上“祝爸爸生日快乐,身体健康”,装进信封,然后偷偷塞进爸爸的公文包。那一天我都莫名的激动,因为那是我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祝贺爸爸生日快乐。傍晚爸爸下班回家,很是高兴,当着全家人的面把我夸了又夸,说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我有些害羞,但是心里甜滋滋的。
上了初中,书信开始在校园里流行。九十年代的中学校园,有种交友方式叫笔友。笔友跟现如今的网友微友还是有区别的,一般都是有点写作水平或者自认为有点写作水平的,以文会友。那时候每个班都有一些作文写得不错的学生,经常会收到别班粉丝仰慕的书信,顺便附上一篇作文稿,说帮忙修改。修改就修改,何乐而不为?这样一来二往,大家就成了笔友。笔友有男有女,经常是由自己班的某个同学帮忙递信,真人很难见到。而且我们都有自己独特的笔名,书信的落款都用这个笔名。这种感觉神秘有趣,走在校园里,感觉谁都有可能是你的笔友。每天写信等信的感觉也是那么的美好。
那时候除了记日记,写信,还有一种表达心意的方式——送明信片。某位同学生日,我们会送他写着祝福的卡片,元旦的时候,我们会彼此赠送贺卡,买的多的就是那种有明星图片的贺卡,像林志颖、周慧敏、郭富城、小虎队,当年都是我们的偶像。
初中毕业升入高中以后,才真正体会到写信的意义。初中三年,跟同学们建立的情谊,不管是单纯的,还是朦胧的,都会因为我们毕业后去了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地方而变得更加的弥足珍贵。距离产生的不是美,而是思念,于是写信和收信就变成了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那时我住在爸爸单位,收发室在一楼,唯一的一部电话还带了锁。每天中午回来吃午饭,我都要先去一楼那一堆信件里面找我的名字,傍晚回来也是。很多时候去食堂打饭,就会有叔叔说:“安安,有你的一封信,在收发室”或者是“给你爸了”。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非常兴奋,飞奔着去拿信,然后跑到房间关上门,享受着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盛宴。
看看信封上的字体和寄信人的地址,我基本能判断出写信人是谁。找来水果刀,从粘有浆糊的那头轻轻裁开,取出信纸,慢慢的读,一遍一遍。各种情绪,可能是开心的或者不开心的,但是收信都是一种很好的体验。然后,这一整天都在想着信的内容,想着该怎么回信。找来专门买的信纸,对照着信的内容,回信。字要写得漂亮,措辞一遍遍斟酌,写完了反复的读,不满意重新来过,通常一封信要写好几遍。
那时,我们喜欢把写好信的信纸叠成各种形状:纸鹤啊,小船啊,或者对角叠成一个封闭的长方形,各种形状代表着不同的含义;有时候呢,会在信里面夹一片相思红叶,一片七心柳,或者一张明信片。信封也很讲究,爸爸单位有许多那种牛皮纸信封,我嫌难看,便买来一些白色的信封,在封面上用粗笔填写邮编、地址、收信人姓名。放学后赶往邮局,买上一张或几张20分的邮票。记得邮局的柜台上有个装浆糊的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把灰毛刷子,是方便寄信人贴邮票的。在信封的开口处刷上浆糊,封口,再小心翼翼的刷邮票的背面,贴上,用手指摁摁,轻轻吹干,然后非常认真非常庄重的把信投入邮筒。离开,一步三回头,希望时间过得快点,希望邮递员把车子骑得飞快,让对方早日收到信件。
上了大学,宿舍楼的每一层都有一部公用电话,但是要打个电话经常要排长长的队,接电话也不是很方便,所以书信还是占主角。再往后,大家陆续有了手机,联系起来方便多了,但是一条短信一毛钱也是不便宜的。然后是网络,相约去网吧,就可以用扣扣聊天,还可以视频,觉得好神奇。
慢慢的,书信被冷落了。现在是个人都有扣扣和微信,连我八十多岁的大伯都会玩微信了,谁还会拿起纸笔写信,再去邮局寄信?我们聊天用微信,打字或者语音;朋友过生日了,系统提醒并且编好了礼物图片和各种问候语,配上音乐直接发送就行了,同样的对方会秒回一个答谢;过年过节了,选一段满意的祝福语,群发就行了;还可以真的发红包抢红包……,只要有WIFI,手指戳戳手机屏幕,一切都不是问题。
元旦的时候,学校发了一些贺卡,我让然然给外公寄一封,顺便教他书信的格式。他摆摆手说太麻烦了,视频就可以;三个多月前,我需要写一份产假申请书,为了显得正式一点,我想用信纸来写,问遍两栋楼,都没人有信纸。
我知道,书信基本消失了。
可是,我还是很怀念那些写信等信的日子。笔尖落在信纸上的沙沙声是那么的悦耳;那跳出来的字眼一个个,一行行,一段段,透着墨香,带着温度;那满满的信笺就像一个带着使命的使者载着主人的关心和思念。
忘不了年少时的鸿雁传书,飘雪的日子里从远方寄来的明信片,亲人故去时我写的一封又一封寄不出去的相思;忘不了收信时的欣喜,写信时的甜蜜,等信时的焦急;忘不了那个一楼的收发室,忘不了邮局插着毛刷装着浆糊的玻璃瓶,忘不了和小伙伴们交换邮票的情景,忘不了青春时的点点滴滴……
前不久,爸爸说:“你的那些书信,我帮你处理了”。才想起我的那些信件、那些卡片被锁在抽屉里已有十几年了,每次回家想拿出来看,都因为找不到钥匙而作罢。处理就处理了吧,反正那些与青春有关的物什都丢在了回忆里,偶尔被触动,偶尔想起,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