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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和她的戏迷们

2017-10-29  本文已影响29人  边走边唱A

我妈是个戏迷,如果按照时髦的说法,应该称作票友!

戏迷只是喜欢戏,而票友则不同,还可以大段大段亮亮嗓子。

我认字较早,在北方的农村,在那个年代,没有所谓幼儿园的,小学都办的勉勉强强,除了先人留下的校舍是完整的,桌椅都不全。

然而我却早早地认识了字,而且不是从简单的一二三开始的,而是复杂的三个字《软玉屏》。

《软玉屏》是我妈的一个剧本,内容早已记不得了,但认字是从那里开始的!

父亲在别的村子当老师,不是每天回来,那时妹妹还没有出生,家里就我和妈妈两个人。当时连电都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的。

妈妈也不会讲故事,不过她出身大户人家,与大部分当地女人相比,是认识字的,却是不知道童话,也不知道寓言。

但她会唱戏。

过去农村的日子,白露麦子一种,田地里的活计就少了。她弄了棉花,搓条,纺线,织布,合绳,鞋面鞋底,棉衣棉裤,除了织布以外,家里的炕头就成了她的作坊,也成了她的戏台,我便是她的观众。白天坐在窗前,晚上一盏油灯从顶棚吊下来。她唱的忘情入戏,我听得如痴如醉。

她的戏不是从开始的地方开始,也不是在该结束的地方结束;她想从那里开始就从那里开始,想从那里结束就从那里结束。也不需要征求我这个观众的意见,今天高兴就多唱一会,不高兴就少唱一点。

在家里,她不唱样板戏,我记住的有两个曲目,一个《五典坡》、一个《三娘教子》。

我小时候挨打是每天的必修课,老妈识文断字,教育我却是坚信“棍棒出孝子”,打完我先哭,她后哭,然后是边哭边说,说的还是《三娘教子》里的戏词。

“我有心不把冤家管,

数年心血一旦完。

罢罢罢念起薛郎面,

再受苦我也要教养儿男。

端一把椅儿坐机前,

不孝的奴才听娘言:

娘为儿白昼织布夜纺线,

一两花能挣几文钱。

你奴才把捻子带线齐揪断,

舍了份量短工钱。

娘为儿周身衣服补纳遍,

娘为儿八幅罗裙少半边。

娘为儿东邻西舍借米面,

邻居们把娘下眼观。

自古道低借要高还,

还不上让娘作熬煎。”

不过我的过错倒不是不用功读书,家里邻居能读的书我全读读完了,要么那有心思听她唱戏,实在是没有可以听的了。我的过错都是上树翻墙,和别的孩子打架,今天穿着新衣服直接冲进水塘里,明天人家的孩子妈妈到我家告状。不论怎样,老妈教育我的方法都是一样的,先棍棒,后唱戏。

村子里有一个剧团,说是剧团,其实就是村子里的唱戏班子,对外称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父亲、叔叔、姑姑村子里记忆中的人都是上台表演过的。父亲演过少剑波,叔叔演过粥棚的吃粥人,姑姑是群众甲或群众乙,男扮女、女扮男、出嫁的闺女、插队的知青、在外工作的能人、外面来的干部无不参与到这项活动中来。登台唱戏。不需要考察也不需要能力。只有你愿意就有登台的条件,只要你出声就有露脸的机会。

可我妈是没有上台唱过的!主要的原因是她的家庭成分问题。外公家的家族很大。村子里一半宅院都是他家的,三进庄子,雕花屏风,青砖漫地,门口一棵古槐有几搂粗,槐下一井,是盖了井房的;门口石雕的栓马桩有五六个。

这种家庭的孩子都是受教育对象,怎么能允许你唱戏呢?

上不了台,她嘴里却是唱个不停。人前唱的《红灯记》里的李奶奶,《沙家浜》里的沙奶奶,年纪不大唱的全是奶奶。有一次我问她,那时你年纪不大,大概三十出头,为何要唱老年角色。

她叹了一口气说到:“李奶奶和沙奶奶都是苦命人,那戏才有味道!”说到这里,她便停了一下:“妈也是苦命人,我们姊妹三人离开父母的时候年纪小,我十岁出头,你舅舅才几岁!”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唱戏唱戏!唱的是别人的戏,说的是自己的恓惶!”

当然,这是好多年以后的事。

后来剧团解散了,唱戏只是成了爱好和娱乐。

再后来,我读书离开家,工作后离的更远。

家里的人慢慢多了,但对于父母则是越来越少!

平时天南地北,只在过年过节才从四面八方回到他们身边。

这几天是要唱戏的,但时代不同,听的人已经不多,会唱的人则更少了。

我知道他们喜欢,有一年,我给她说:“妈,把你那唱戏的弄来,今天晚上在咱家热闹一下!”

家里的事我爸是听她的,但即使这样,她都会征求老爸的意见。

先看了我一眼,再看老爸,老爸马上说道:能成!

她立刻对我小妹说道:“叫人!打电话!”

这些人都是戏迷,听说唱戏,油瓶子倒了都顾不上扶起来,抬脚就来。

五叔已经从粥棚的群众甲上升到村里的名角,拿手的是《周仁回府》;苟草婶婶原来是在《红灯记》里唱李铁梅的女一号,也已经满头白发,奶奶级的人了;打板的升堂叔驼了背;板胡还是继光哥,过去七爷也能拉,只是已经不在了,其他的能唱的我都半生不熟,我和老爸张罗着招呼大家。

北方过年家里都要准备一些凉菜,有客人来,搞几盘是现成的,主要就是喝茶抽烟。

一开场是五叔的《周仁回府》。

乐器锣鼓打起,气氛自是不同,五叔还没喝酒,脸一下涨的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见嫂嫂直哭的悲哀伤痛,

苦凄凄荒郊外

哭泣几声!”

他唱到此处,眼里真的流出一些眼泪来。

我理解他,当年五娘离开他时,年龄不大,也没有过几天安生日子,早上做早餐的时候,往后一仰,脑溢血,救都来不及!他不知道哭的自己的难过还是五娘的可怜,总之眼泪是有的。

见到他这个样子,苟草婶婶打趣说道:“五哥,看你的样子,两句戏就把你唱成这了!”

“啥?”五叔顾左右而言他!

“啥!眼泪!”婶婶自是不饶。

“哎!”五叔哎的有些尴尬,“抽烟烟熏的!”

婶婶说的刚强:“说恓惶,你还有我恓惶!?欢欢的儿子去打工了,给我送回个骨灰盒来!”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

现场的气氛一下僵硬了,继光哥说话了:“都在说啥哩,闲的没啥说了!”

他拉起板胡,大声说道:“唱李铁梅!”

“听奶奶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

却原来我是风里生来雨里长,

奶奶呀!十七年教养的恩深如海洋。

今日起意志坚强,

讨血债,要血偿,前人的事业后人要承担!

我这里举红灯光芒四放--

我爹爹象松柏意志坚强,

顶天立地是英勇的共产党,

我跟你前进决不徬徨。

红灯高举闪闪亮,

照我爹爹打豺狼。

祖祖孙孙打下去,

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

小时候看婶婶唱戏,手里拿个红灯,满场乱跑,咬牙切齿,哭天抢地,只是觉的热闹。

农村人听戏甚至唱戏,都是一段一段,他们把这叫做折子戏;有时甚至一段都不要,只唱那么几句。

对于大部分唱词,他们也不要求准确,只为了自己喜欢的一句或者两句戏而去唱的,更不要说戏的情节,人物的命运更是不太关心,他们注重对戏的的感觉,尤其是自己的感觉。

就音乐而言,欧洲人重视和声,非洲人重视节奏,而我们中国人重视旋律。秦腔号称百戏之祖,和声、节奏、旋律、唱词、道具、服装、唱念做打样样齐全。

剧团的演员是唱戏,而老妈和这些戏迷是唱自己,唱自己的喜怒哀乐,唱自己的苦难和悲伤,尤其那些无法诉说无处诉说的悲伤,让这些情绪随着周仁们李铁梅们王宝钏们在众人的喝彩与自己的陶醉中烟消云散。

那次唱戏之后,过了两年,老爸得了急病,好短的时间里就离开我们,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妈妈在灵堂前唱了一折王宝钏!招呼唱戏的就是我一个人了!

过了几年,拉板胡的继光哥也离开了,从此班子里再没有拉过板胡!

今天重阳节,我一早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说,家里天冷了,今天我九爷去世三周年,她啥也不用干,只是坐在那里就行了!

九爷是我爷爷辈最后一个去世的,三周年过后!这一辈人就再也没有了!

九爷生前,唱戏的时候替补打锣或者打梆子,妈妈说,九爷走后,梆子和锣再也没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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