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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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山谷里的风很大,吹得松针上的雪禁不住挑衅,慢慢从树梢脱落下来压到了枝干上,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脚下的土地仿佛在摇晃,声音正在向谷边的断崖逼近。我听见了,那是追逐的声音。这可能是一只年轻的雪狼在追逐体弱年迈的山羊。这声音时轻时重,更像是在玩捉迷藏。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我背上了自己的包。
疾风从脸庞划过,刮得我脸生疼。我从最近的一条路向南追去。草丛有些深,那片草丛的背面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了刺眼的一小片银光,看来有东西埋伏在这森林深处。我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然后对着发光的地方扔了过去。“咔。”那是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也是我许久未曾听过的声音。我捡起了那块夹子,然后找了一块更大的石头砸碎了它,我捡了几块碎片塞到了背包里。
想到那只年迈的老山羊,或许它是趁着大部队转移时喝水走散了,亦或是被大部队抛弃了。我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穿过草丛后迎面卷来的是一条溪流。我踩着石头跳了过去,从西边沿着曲折的路一路向南。
近了一点,我站在山脚之下,距离它们还有一些距离。我见两个光点在断崖之边徘徊,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狼,它呲着牙齿却一直没有动作。看着山羊不动,狼并没有急着扑上去,反而和山羊兜起了圈子。断崖下面是传说中的死亡之地,跳下去绝无还生的可能。它们深知这个道理,皆不敢轻举妄动。兴许是觉得山羊不敢跳下去,狼抖擞了身子,雪白的毛发竖了起来,然后张开大嘴冲着山羊奔了过去。山羊见状急忙躲避,却不幸被狼啃下了身上的一块毛皮。受到血腥味的刺激,狼更加兴奋。它这次直接咬掉了山羊身上的一块肉。那是骨裂的声音,我见山羊倒在了地上,雪白的毛发上沾满了红色的血液。山羊没有再动,它似乎闭上了眼,等待着命运的审判。这次,我没有犹豫,我拿着上了膛的猎枪,对准了狼的腿,枪响的那一刻,它倒地了。
恢复了半成体力的我继续向上爬。好一会儿才爬上去。我看到了震惊的一幕――那是只瘸了腿的公羊,血淋淋的一幕惹得我心里发怵。这只羊被追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和狼殊死搏斗,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公羊的一条腿被狼咬去了,它尝试着站起来却再次趴到了地上。那一瞬间,它丧失了活的希望。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森林里,失去了奔跑的能力就是失去了生存的机会,优胜劣汰,这是自然的法则。见它看了看我手里的猎枪,然后闭上了眼。我懂了,但我下不去手。见枪声迟迟不响,它带着祈求的神情看了我一眼,我扣下了扳机。枪响了,它永远地闭上了眼。
“嘿,兄弟,身手不错嘛。一个人抓了这么多猎物。”
那两个人我不认识。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还拿着一台相机。我不明白他们为何闯入这深山老林里,但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有备而来。他们见我没说话,便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布鲁,他叫摩柯,听说木格尔森林风景很美,林子里有许多动物,我们走了很远的路,就是为了来看看。”
布鲁很热情地拉起了我的手。那个叫摩柯的男人狠狠地踹了雪狼一脚,然后抬起了昏死的雪狼,布鲁则是背上了我的山羊。他们邀请我去他们那里坐一坐,看着自己被带走地猎物,我跟上了他们。一路上,我没有说话,他们却一直说个不停。
“兄弟,你叫什么?”布鲁问我,“林响。”我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他们并不满足,一再追问。“林大哥,林子里就你一个人吗?”“对,我已经三年没在这林子里见到人了。来这里的人不多,林子里野兽多,还容易迷路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不多。”“林大哥,我们兄弟俩初来乍到,您可得关照关照。”我没有说话,许是他们见我没兴趣说,也就闭上了嘴。
这里何时有了一座坟墓?高高的黄土突兀地立着,我站在坟墓面前,看着二人脸上并无异色。他们径直向前走,绕过坟墓又是一堆野草。他们背着那匹狼和那只羊走了进去。奥,原来这是一处隐蔽的洞穴,不是坟墓。一块巨石高耸在洞穴口,野草在洞穴之上疯长。这处洞穴确实很宽敞,也足够隐秘。但这洞穴的样子却令人咋舌。洞穴里的东西虽然摆得乱七八糟,但是这更让我坚信他们不单单是来旅游的。
“林大哥,光这匹狼就够我们吃了。你平常都是怎么处理的?”看着死去的狼,我从背包里拿出了砸碎的捕兽夹,“这可以帮你们剖开狼的肚子。”看到捕兽夹的一瞬,布鲁的脸色有些不好,随即又笑着问我森林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回答他这很正常,想要在这森林里活下去,就必须抓到猎物,只有填饱了肚子,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二人见我对捕兽夹的态度并不很反感,默默地交换了眼神。看着他们那丑陋的嘴脸,我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天,森林里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鲜红,就连那几棵树也惨遭毒手。
二
“救救……我…”山林里有声音,我的心开始躁动,“砰砰砰”这是久违的心跳的声音。我心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是很久都没有过的情绪,久到我已经忘了自己在这里待了多少年。现在终于有人要来陪我了吗。空气里有浓烈的血腥味,我沿着味道一路追寻,树叶被我踩的稀碎,发出了“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音,我翻开杂草,发现是一个男人。他的下巴有点长,长得十分瘦弱。他的身上有好几处被野兽咬过留下的痕迹,衣服上沾着碎草叶,两只手里也都是沙砾,应该是刚从上面的坡滚下来的。
“吼……”那只老虎站在山坡上,他冲着我身后的男人发出了怒吼,兴许是那个男人不小心惹怒了它,我从身后抽出猎枪想要赶走它,它看见了我手里的猎枪,站在那里不动,我佯装要开枪了它才慢慢后退,见我一直举着枪站在男人身前,它转过了身消失在了森林里。我背起了男人,他有些重,但没有我曾经背的那头麋鹿重,我拖着他的身子,带着他回了我的小木屋。
他的伤口很深,皮肤上还残留着巨大的牙印。显然,这是被重伤了。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了。我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在木桩上小憩,“水……”我听见了他的呼喊,下巴磕到了桌子上。我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喝了两口然后看了我一眼,最后又睡着了。
十二年了,已经整整十二年了。终于等来了一个活人。我生在这座山里,至于为什么会生在这座山里,或许是因为我的父亲生在这座山里。父亲是一名很好的猎户,他离开后我就成了这座山里枪法最好的猎户。父亲离世后山上的猎户也渐渐的离开了这座山,这里,几乎成了荒山。我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找一块石头坐下吹山风,听汩汩泉水流过山涧,十几年来,难免不会厌倦。孤独在这个小世界里弥漫着,我只能和山间喝水的野兽交流,它们虽然通人性,但它们最多也只是趴在我的脚边,静静地和我一起看向远方。
看着睡熟的男人,我希望他能留在这个森林里,我知道这是虚妄,但仍抱有一丝幻想。也许,他会同意留下来呢。他醒了,“你怎么会在森林里受这么重的伤?”听到我的问题,他先是怔愣了一瞬,然后才告诉我他是去塔克里游玩的,不小心在森林里招惹了老虎,这才迷了路。“是吗,森林里的动物都不会轻易伤人的。”他岔开了话题:“谢谢你救了我。”
本以为我要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才能说服他,没想到我提出来他就答应在林子里留一段时间。我非常高兴,把自己埋在地下的酒拿了出来,邀请他一起品味。在这段时间里,我真正的活成了自己,有人陪的感觉真是棒极了。我们一起去河里抓鱼,一起去林子里看动物,半个月时间他就已经可以自己去林子里抓野鸡了。我本以为他能在林子里多待一阵子的,却没想到他还是决定要离开了。我送他下了山,山上的路不好走,我给他指了条明路,告诉他有一条可以开车上山的小路,欢迎他常来玩。我却没想到就是因为自己指的这条路让整个林子遭受了灾难。
我忘不了那天的场景。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月亮静悄悄地躲在树梢之后,目睹了一场暴行。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了森林,我听见了狼群仰天长啸,也听见了老虎的怒吼,飞鸟四处逃窜,麋鹿流亡,森林里的一切都失控了,就连我拿猎枪的手都在颤抖着。我把手浸在烧沸的水里,等手开始发痛我才从热水里抽了出来。我拿上了猎枪,今晚,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想过任何可能,唯独没想过会是他,那个陪了我将近一个月的人。那一刻,我心里的防线崩溃了,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颤抖的手。我一遍遍摸索着枪,试图扣动扳机,但心里有一道始终过不去的坎。他对着我笑了,看着他沾满鲜血的脸,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笑得出来,我后悔了,与其找这样一个恶人陪自己,还不如与狼为伍。
我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哀嚎,看见一群人捆住了一只老虎,我没敢再犹豫,我用食指勾了一下扳机,子弹飞向了他的腿,他一下子屈膝跪在了地上。他的眼神变得凶狠,多么丑陋的嘴脸啊。“放了那只老虎,滚出森林,不然你们全都别想活着回去。”怕吗?当然怕。他们有六个人,我只有一个。还管吗?管,我手里有枪,他们能奈我何。他们见到我手机拿着猎枪都有几分发怵,他说话了:“你这是持枪杀人,如果我去报警,你会判刑的。” 我用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喊了出来:“是吗?那你们呢?你们敢报警吗?你们能报警吗?”那男人有些不屑“你傻了吗?我不说,他们不说,你觉得偷猎者会是谁?”听着他这颠倒黑白的话,我没有再忍,我对着他另一条腿也开了一枪。枪声惊起了树梢后的飞鸟,一股浓浓的硝烟在森林里扩散开来。
他们见我要动真格的,没敢再招惹我。那个为首的男人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匍匐在地上。“你们现在带着他滚出森林,快点滚,再晚一秒我的枪可不会留情。”对这个男人,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破防了。我说了脏话,这可能是这一生中的第一句脏话,他挺幸运的,我也是第一次对着人开枪,技术不好,这要是离得远了估计子弹就跑偏了。
汽车一路向北,他们离开了这片森林。这里,成了欲望的深渊。黑暗破晓,黎明怒嚎,万物都在为木格尔哀悼。我看着汽车留下的黑色尾气,重重地吐了口气然后扔下了枪,坐在了地上。那滩鲜红的血刺痛了我的眼,老虎已经奄奄一息。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有居心不良的人来这里,为什么要伤害人类的朋友。
太阳出来了,照亮了这一片黑暗的森林,一片阳光倾泻到大地上,蒲凌花失去了生机,开始慢慢枯萎,森林里的黑暗在阳光的侵袭下避无可避。明明是太阳初升,但这片森林却成了罪恶的深渊,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我的猎枪也静静地躺在地上,它好像也累了。
三
每到午夜,我总能梦到那一天陷入昏迷的森林,它张开双臂把万物抱了起来,那一刻起森林就开始了沉睡。我梦到父亲在骂我,他说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是我毁了这片林子。我有罪,倘若不是因为我,这里不会是这样的。它以前是什么样的呢?它披着鲜艳的外衣,涂着雪白的面霜,打扮得像欧洲的贵族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我拿出了猎枪,细致地把它擦了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枪柄,我想到了和父亲在林子里猎鸟的场景。那时候多快乐啊,我可以在森林里跑上一天都不觉得累。可惜父亲走了。父亲本来是最好的猎户,他的枪法非常准,从来都没有失手过。但那次我见父亲砸碎了自己的枪。为什么呢?听山上的叔叔说父亲猎了一头通人性的山羊,那只山羊做出了下跪的动作,一直护着自己的肚子。父亲很奇怪,他杀了山羊,剖开肚子发现里面是一头成型了的小羊。我永远都忘不了父亲那天的表情,他自己一个人坐在树墩上看了一夜的雪。从那之后,他就不让我乱碰猎枪了。他告诉我有些枪可以开,有些枪不可以。
看到捕兽夹的那一刻我就很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我带着几条烤鱼去了他们的洞里。布鲁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垛上,摩柯在做饭。他们之间没有交流,但流露出来的喜悦却能真切地感受到。看样子他们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密谋好了。“林大哥,你怎么来了?”布鲁见到我有些惊讶,不过看着我手里拿的烤鱼表示十分欢迎。看着他脸上笑嘻嘻的表情,我只觉得虚伪。我想撕下他的面具,看看面具之下是一副怎样的嘴脸,但我知道还不是时候。看他们狼吞虎咽,我暗暗地为他们送行。
是夜,天上的月亮十分皎洁。我背上了猎枪。林子里下着雪,靴子踩在雪里会发出粗重的声音,我把鞋脱了,用厚厚的棉絮裹住了脚,看着林子里一串肥大的鞋印,我沿着鞋印进了森林。夜晚的森林很静,只有山谷里的风还没有睡着。看着向那边延伸的脚印,果然如此,看来他们也想涉足那片死亡之地。
我听见了他们交谈的声音,他们想抓神兽。传说死亡之地里有一个神兽,它有两对金色的眼睛,一个巨大的身体,一张嘴能吞下一个人。可惜至今没有人见过神兽。看来传说的魅力很大,吸引来了不少人。
近了,更近了,就是那里。“啊!”成功了,我听见了一声惨叫。“布鲁,你没事吧。”摩柯听见布鲁的惨叫声急忙跑了过去,“别过来,这里……”“啊”这次的惨叫声是摩柯发出来的。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想要逃跑,但很不幸,已经晚了。被捕兽夹夹住的脚能跑多远。我拿出了猎枪,枪连续响了两声,栖息在树上的鸟被惊醒了,“今晚,你们才是猎物。”我拖着他们的身子把他们丢下了断崖。这里,是他们的墓地。
那天的夜晚并不惊心动魄,对于林子来说只是死了两个臭虫。相比于杀戮,这已经是最小程度的伤亡。我扯了一块布帛把枪裹了起来,不出意外这个伙计也可以放一个长假去休息了。我躺在了床上,抱着我的伙计一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