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温与乔生
我叫路温,80年天蝎座B型血,就职于一家世界500强外企当财务主管,高冷、偏执、古怪、没人情味。反正大家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不记得了,因为我失忆了。
2046年,我重症末期。
盘腿坐在狭小逼仄的病床上,我嚼着薯片,欣赏着周围奇怪的人们。
站在我斜前方两步远的位置,据说是我的母亲。病房里总有护士医生进出,与母亲交谈几句,似是在询问我的病情。墨绿色的裙装套在她高挑地身材,细腻的麦色肌肤,零毛孔,但眼角的皱纹、乌发间掺杂的银丝和满面愁容暴露了她的衰老。她对我很严肃,为什么这么说呢?从我意使清醒,看见了围在床边医生们惊喜的模样和眼角激动泪水,小声欢呼雀跃。她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便恢复淡定的神态,我以为她是隔壁病床的家属,感叹人性的善良,感恩她欣喜我醒来的这份善意。没想到,她是我妈。难道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的吗?不应该抱着我感动的痛哭流涕吗?
此时,母亲正靠在窗边打电话,她总是将窗户开到最大,背对着我,将声音压到最低,仿佛在说悄悄话,不,是在光明正大的说悄悄话,时不时地看了我一眼。“咔擦”我郁闷的叼起一薯片,用力咀嚼,说悄悄话直接出去说不得了,非要在我面前说。我烦躁的扒拉了一下头发,有些躁动。怎么回事?难道是薯片吃多了上火,我抓起床头的水杯押了一口,放下时手滑,被子与桌面碰撞发出“晃荡”一声巨响,深怕惊扰到母亲打电话,我担心的往她的方向望去,与母亲的目光不期而遇,那眼神中夹杂着强烈的警惕与防备,让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此时,头晕,伴着一点头痛,难道是那杯水有问题?“是母亲要害我吗?”昏过前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母亲朝外奔去,她边跑边喊着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醒来时,我还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手臂上吊了瓶盐水,我感觉浑身酸痛,左手臂火辣辣的疼,有一条三厘米长的伤疤,像是被尖锐物体划伤的,明显是用碘酒处理过了。脑袋还有些沉,身子轻飘飘的,强撑着坐起来,发现只有我自己,病房被打扫过了,被单也是新的。可刺眼的白光和浓浓的消毒水味还在。
“妈。”房间太安静了,安静的让我害怕,下意识的就喊出了目前为止我知道的唯一的家人。
“妈,你在外面吗?”我又试探性的朝外喊了一遍,人就没有应答。
我无力地靠在了枕头上,抓起柜子里新的一包薯片,咀嚼,满足。
“咔哒。”门锁转动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进来了一位漂亮医生。他先探进了一个脑袋,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留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眼睛弯弯的笑成月牙型,我感觉整片阳光都照进来了。“嗨,我能进来吗?”
我嘴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薯片,不住的点头。
“哈哈。”长腿一迈,185,恩,这身高我喜欢,白大挂穿出了迪奥高级定制风衣的既视感,“路温你好,我是侨生。”
一只手指雪白纤细手掌宽大的手伸到我面前,哈哈,帅哥的豆腐不占白不占。我将手从薯片里拿出来,伸进被窝里在裤子上蹭了两下,连忙握住帅哥美丽的手,结果还是留下了腻腻的油渍和膨化食品独有的薯片香。
“呵……哈哈。”我尴尬的咳了两声,“咳咳,额,那个,有什么事吗?关于我病情的吗?我妈妈不在。”
“没事就不能来吗?”乔生笑的真好看,"呶,这个给你。"
乔生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火龙果,放在我的手上。
我觉得乔生简直就是天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火龙果的?”
“哈哈,路路,我什么都知道。”
一股暖流直冲我的心间,她不喊我温温,那些护士医生总是这样喊我,虽然我很少搭理,而他却喊我路路,我感觉好亲切啊,真喜欢这个名字。
“说,你是不是暗恋我好久了?”我蹦到他面前,扮出一副神气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害羞,有些忐忑。
乔生似乎是被我逗乐了,宠溺的摸着我的头发,哈哈大笑。
“咔擦。”门锁转动的声音。恩?乔生走的时候又把门从外面锁住了?
思考间,母亲和几位医生护士走到我的床边。
“温温,好点没?”一位医生和蔼的问。
我看了母亲一眼,她不知何时在脖子那里系了一条丝巾,暖黄色,很衬她的肤色。可她面对我永远满面愁容,切,还不如一位陌生的医生对我好呢。
“温温,你在做什么?”
“我在吃火龙果呀。”我对母亲和护士紧张的神色纳闷,吐了吐舌头,“不就是火龙果嘛,对,我是重症患者,吃点水果又没事儿,对吧。”
见母亲的神色变了又变,更加冷肃,我舀了一勺果肉递给母亲,有点紧张;“妈,你吃一口。”母亲瞪着我,紧张的神色不减,却还是颤颤巍巍的口含住了火龙果。
见母亲吃了,心里有些暖,母亲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吧。
我每天待在病房里,偶尔会在母亲和医护人员的陪伴下,去楼下晒晒太阳。没有朋友,没有同事,也没有父亲,只有寥寥的几位亲戚来探望过我,只匆匆的寒暄几句便撤退,大多是和母亲在病房门口聊。我对她们这种说悄悄话的特质已经习以为常,不会那么难过了。
“讨人嫌?”乔生坐在我的病床上,仔细拨开火龙果,将他们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恩,高冷,偏执,古怪,没人情味。大家这么形容我。“
“哈哈,真贴切。”乔生走到我旁边,递过勺子和一碗火龙,“谁告诉你的?”
“小表妹。”我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长得很漂亮,我挺喜欢她的,主动给她打招呼,还不理我,就一直怪怪的瞪着我。”
乔生安静的站在我旁边,似乎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我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勺火龙果。
“等她妈妈和我妈妈在门外讲话的时候,她偷偷的溜进来,对我说:‘姐姐,你怎么变温柔了?’小丫头一看就紧张,那样子跟我要吃了她一样。”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哈哈。”乔生宠溺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哎,你说,我只是得了重症,又不是非典,见了我都躲什么呀?难道我真的有这么讨厌?”
“不。”乔生扶住我的肩膀,注视着我的眼睛:“你是高冷、偏执、古怪、没人情味。但你也有温柔、可爱、善良的一面。”
乔生拥住我;“路路,这都是你。这不能怪你。”
嘴里没有咀嚼完的火龙果就这样含在了嘴里,忘记吞咽。汁水沿着喉道往下流,不知道是不是乔生的原因,今天的火龙果特别甜。
“我要走了。”乔生眉眼真好看。
“那么快呀,医生很忙吗?你在哪个科?我好去找你呀。”
“乖,不要找我,不要问我在哪里。”乔生亲吻了我的额头,“因为我永远在你身边。”
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乔生了。他说,医生很忙的,但他会一直在我身边。每当想起乔生,我的幸福总是抑制不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爱笑了,和母亲的关系有所缓和。
“温温,你在想什么?“母亲将火龙果切成一块一块的递给我,不知怎的,我又有了一种反胃的冲动。是吃多了吗?我似乎只喜欢乔生给我的火龙果。
“妈妈,你最近又没看见乔医生啊?”
“哪个乔医生?”
“乔生。”这时,我的主治医生正好也进来了,在听到乔生这个名字时,他和母亲的脸上不约而同闪过震惊。
“怎么了?乔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们的表情一定说明乔生出事了,他到底怎么样了?头又开始痛了
“你……你说你这几天认识的人 就是乔生?”母亲瞪着我,惊讶的张着嘴。
头越来越晕了,感觉有一个吸尘器在我脑子里清扫,轰隆隆的,吸得我头皮发紧,我趁母亲和医生们不注意,赤脚跑出了病房,一路上跌跌撞撞,“乔生,乔生你在哪里?我要找到你。”过道上铺了一张张临时病床,是本就逼仄的过道映衬得更加拥挤,形形色色的病人躺在病榻上,有挂掉病的,有打石膏的,每一个面容都显得如此痛苦,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几次的脑袋更疼。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在我的脑袋里爬行、侵蚀。
“路路,不要,路路,看着我,路路!”脑海里闪过乔生焦急的面庞。
啊,乔生,是乔生的声音!啊……头好痛。
“啊……路温,你怎么了。”场景似乎是在公司里,所有的人如避瘟疫一样躲避她,他们很害怕她。啊……头好痛,我有那么可怕吗?为什么都躲着我。
“温温,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呀。额……温温,松手……”这是妈妈,为什么妈妈被人掐着脖子,是谁,走开……
头更加痛了,头痛欲裂,我是不是要死掉了。啊……好难受。天旋地转,我已分不清方向。
“不,不可以!”是乔生,乔生在生气,“不可以把路路送那里去,路路适应不了那里的环境。”
是乔生和我的主治医生在谈话。躲在门口偷听的那个少女,是我。
“生,路温这个病情很严重,不稳定,你会有危险的!”
乔生转生往门口走去:“我不怕。我不要路路受到一点伤害。”
啊……好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不许你们带走温温!”母亲声嘶力竭的保护着躲在她身后我,和前面的警察周旋着,“这不是温温的错,不是她的错啊。”
“您冷静点!”警察最终将冰冷的手铐拷在了我的手上,“她没错,难道那些受到伤害的人有错吗?”
“温温,不要怕,妈妈会想办法让你出去的?”在监狱会见室里,我只问了一句话:“妈妈,乔生呢?”
……
乔生出殡那天,我去了。所有人都对我有所防备,生怕我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当全世界都避我如蛇蝎时,只有他温暖了我整个世界。听说他是被刀刺死的,拿刀的那个人是我。我不相信,怎么会是我呢?我是那么爱他?为什么会这样?
父亲……啊,为什么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
“温温,别怕,躲在里面别出声,不论爸爸在外面做什么,都不要出来。”爸爸……爸爸……哦,对,我好像有爸爸,爸爸很爱我……为什么他们要欺负爸爸?
最后跳转到一个场景,我从桥上跳进了河里,然后,我的整个世界变得黑暗了。
这一觉睡得真沉啊。我轻轻从床上做起,深怕惊醒了趴在我床边睡觉的母亲。母亲的额角和手臂有多了很多淤青和抓痕,想必都是我的杰作吧。我轻轻地轻吻了母亲的侧脸,带着爱与亏欠。
轻轻走到床边,打开窗,任风吹拂我的发丝,我从没觉得我像此刻这般清醒。窗外天还没完全亮,太阳刚从山间露出一个小角,在天空中晕开了一片,煞是好看,
哈哈,我曾是一家世界500强外企的财务主管,但我最喜欢的是画画。爸爸,妈妈和乔生最喜欢看我画画。
现在是2046年,我的确是重症末期,只不过我的得病比较罕见,他们说,自从我亲眼目睹了父亲遇害过程后,我的身体里住着两种人格。一种是我本人,温柔、可爱、善良;另一种叫“莎瓦“,冷血、危险、偏执、没有人情味。莎瓦,名字酷吧,哈哈,是她自己说的。我知道有她的存在,但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当她出现时,我便进入熟睡的状态。她用我的身体做了很多的错事,我却不能控制,我很内疚,因为她犯的错误,也算是我的过错。我的这幅身躯,害惨了母亲,害死了乔生,伤害了很多人,有些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所以我自杀了。还有,其实乔生一年前就死了,为了不让我进精神病院受折磨,他冒着危险亲自治疗我,结果我……还有,喜欢吃火龙果的,其实是乔生。
没错,医院的乔生,是我的幻象,看来我病得不清。
“温温,不要做傻事啊。”身后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我安抚的对母亲一笑,重新钻进被窝,环着母亲的腰,将脸埋进了母亲的腰腹。这样清醒着的时刻少之又少,我要珍惜,这个为我受了这么多苦的女人啊,我要怎样来报答你?
“妈妈,帮我喊一下叔叔好吗?我有点不舒服。”我亲昵地将脸在母亲衣服上蹭了两下,松开了她。
“好。”她眼里噙满了泪水。
当主治医生踏进我的病房时,我的眼泪落了下来,主治医生今年将近50岁,却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后,一夜花白了头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我。
“叔叔,对不起。”我到底伤害了多少爱我的人啊,“妈妈,叔叔,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治疗吧。”
母亲攒紧了我的手,叔叔脸上也露出了无奈和愧疚。
“没事的,送过去吧。你们治不好我的。我知道你们尽力了。”我将手附在母亲的手上,对她安抚的一笑,再次盯着叔叔,“我可以提一个请求吗?在进去之前,我想去看看乔生。”
秋天来了。望着墓碑上那个面容硬挺的阳光大男孩,我开心的笑了。“乔生啊,我来看你了。你说,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时候呢?那时候啊,我就能照顾好妈妈和你爸爸了。”
乔生,等我,等我完好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