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大学中国古代文学(汉本1604)

盛莲于峰

2018-04-19  本文已影响37人  莫谜恋

李煜,一个惊艳了文学史的名字,一个被诟病了千百年的帝王。煜为烈火,这个名字似乎生来就带着明亮和炙热,但他却经历着无尽的严寒,直到铁骑吞并了他的国家,悲伤淹没了他的生命,痛苦湮灭了他的希望,终而以血为书,以泪为墨,终而成就了“千古词帝”。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在多数人眼里,他是个好词人,是一个坏君王,世人都说他“做个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但李煜真的是一个荒淫无度,奢靡误国的昏君吗?他真的兵临城下而不自知,知宋发兵便落荒而逃吗?

不,他没有。

              万顷波中得自由

李煜生来骈齿广额,一目重瞳,这是古人所说的帝王之相(有如舜帝,项羽),再加上少聪悟,喜读书属文,工书画,知音律(语出《宋史》),被文献太子嫉恨。这时的李煜无心帝位,又恐引祸上身,于是便醉心山水,钻研诗画,连带着诗词中都带着归隐不争之意以避灾祸。

李煜写道:“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渔夫》),仿佛真的能看到一个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在扁舟中和着一棹春风,握着一纶轻钩,提着一壶浊酒,正在阖眼微笑。

如果一切都不发生,停在二十五岁之前的岁月,多好。

              待踏马蹄清夜月

二十五岁,一个风华正茂的年龄,因为文献太子早亡,李煜即位。李从嘉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煜。他希望自己像太阳一样照耀自己的子民。

这是一个意气风发,誓要干一番事业的帝王,他风雅奢华,但绝不是荒淫无度。李煜即位时,淮南战败让南唐朝廷颓唐沉闷,李煜重用旧臣,树立威信,重视科举,稳定朝堂秩序。李煜爱民如子,轻徭薄赋,积极改革经济政策和土地政策以应对国库空虚和通货膨胀。(《南唐书》:嗣位之初,属保大军兴之后,国削势弱,帑庾空竭,专以爱民为急,蠲赋息役,以裕民力。)李煜善良温和,每每判决死刑,莫不垂泪。闻有冤案便寝食难安,还亲入大理寺审查狱案,释放多人。(《南唐书》:论决死刑,多从末减,有司固争,乃得少正,犹垂泣而后许之。常猎于青山,还如大理寺亲录系囚,多所原释。)

世人可以说李煜没有帝王之才,但他却真的没有儿戏朝政,亦没有荒淫误国。他是一个平和仁慈的君王,他爱他的国,爱他的子民,或许他没有赵匡胤那种称霸天下的决心和胆识,但他依然努力地想做一个好君王。

有人诟病李煜在位前期的诗词充满着糜烂奢华,可是作为君王,奢华宴席本就是平常之事,又有几个皇帝能真的做到勤俭朴素?再者,这时期战事暂缓,国力稍强,佳人相伴,李煜是个风雅之人,便做了不少风雅之事。只可惜他是一个亡国之君,所遭受的批判便多一些,这本就是成王败寇的准则。

其实反观李煜此时的诗词,虽明艳而不轻浮,虽奢华而不糜烂,即使是些酒宴美女,也写的清新隽永,用其特有的白描手法进一步发展了花间词,具有了独创的风格。因此王国维在谈到李煜时,赞美道:“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周介存的比较能更直观地体现李煜词的优点。他认为,温庭筠的词就好似浓妆的美女;韦庄词好似淡妆,李煜词则粗头乱服,不掩国色。(王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

“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木兰花》)那时的李煜还是个骄傲的君王,宴席结束,他不让侍从拿蜡烛跟随,而是独自纵马而驰,将一地月色踏于马下,然后抬着微醉的青眸傲对夜空。那是一个君王,一个文采飞扬温文尔雅的君王,他爱着自己的国家和子民,爱着他三千里的山河,爱着这个美好的世界。

可是,在温柔缱绻之后隐隐透着的忧愁又似乎预示着风雨将至,广厦将倾,正如日渐强大的宋军代周而起,压境直逼。

              更行更远还生

那一年李煜二十八岁,即位方满三年。那一年噩耗频频,内忧外患。此后,李煜人生急转,词风突变。

十月,李煜痛失爱子;十一月,痛失爱人周后;次年正月,宋灭后蜀,唇亡齿寒;九月,生母去世。

一年内,李煜失去了三个最心爱的人,但他却没有太多时间去伤感。因为后蜀灭亡,下一个,就该是南唐。

史书记载,李煜一再自贬朝制,以臣称,上表祈求缓兵。所以人们都说李煜懦弱昏庸,但其实李煜当时于军事上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军事上坚壁清野、固守城池,以拖垮长途奔袭的宋军。表面上臣服宋朝,其实从来没有放松过军事上的戒备。(《宋史》:(李煜)虽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礼,而内实缮甲募兵,潜为备战。)在与宋军开战后,李煜没有一再祈求,而是立即断了与宋朝的邦交。世人说李煜兵临城下而不自知,但其实是将领谎报军情,李煜在亲自巡城后处死了他以定军心。李煜内固城池外交契丹,在军事上采取了得当的措施,在宋军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仍然固守城池,甚至让宋太祖赵匡胤产生动摇,撤军休整。(《续资治通鉴》:时金陵未拔,帝以南土卑湿,秋暑军多疫,议令曹彬等退屯广陵,体士马,为后图。多逊争不能得。)

从宋发兵到攻克金陵,历时一年。当时宋军一统已是大势所趋,李煜以南唐三千里地死守一年,实属不易。如果李煜真是无能懦弱之辈,有怎会被宋太祖气愤地冠以“违命侯”?称臣与宋是李璟所为,说明李煜接手的南唐已是国事衰微,灭亡已成定局。难怪南唐旧臣徐铉会说,“虽孔明在世,也难保社稷”,但李煜却尽力了,徐铉写道:“既已躬行仁义,虽亡国又有何愧!”           

这一时期李煜词风大变,从绮丽缠绵变为沉重忧郁,由于大周后去世,还写了大量悲凉凄婉的悼亡词。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煜心有郁结,于是连春草都不再象征着生机,而是像心中离愁别恨一样,无边无垠,蔓延至心头的每个角落。

狂风暴雨将至,李煜像坐在一个飘摇的小船上,做着最后的挣扎。明日,又该如何?

              天上人间

那天,城破了。

李煜命人在宫殿外堆满柴薪要以身殉国。

就在此时,将军率数百人力战而死,大臣坐于家中,举族而亡;侍郎不愿死于敌军,向李煜请死不从,自缢而亡。越来越多的大臣将士要随君王而去……(《南唐书》:乙丑,城陷,将军呙彦、马承信,及弟承俊帅壮士数百,力战而死。勤政殿学士锺蒨朝服坐于家,乱兵至,举族就死不去。光政使、右内史侍郎陈乔请死不许,自缢死。)

李煜那么善良仁慈的人,连罪犯都不舍得杀,又怎忍心自己的大臣因他而死?又怎愿金陵血流成河横尸遍野?这是他的家,他的国,他的臣子,他的将士,他的子民。

“国主帅司空、知左右内史事殷崇义等肉袒降于军门。”(《南唐书》)

说李煜贪生怕死也好,苟且偷生也罢,但李煜之降确实让很多大臣将士跟随着他活了下来,确实让金陵少了一点血腥。李煜在无数个日夜里,是否也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但他终究是李煜,那个信佛仁慈,尊重生命的李煜。

多少人鄙夷李煜没有气节的降宋,但一个人如果是一个君王,自己的命就不只是自己的命,君王的沉重又有几人明白?

尽管南唐小朝廷注定会被席卷而来的大宋吞并,尽管李煜接手的南唐已经国力衰微,但南唐毕竟是在他手中亡了的,“南唐后主”李煜也就只能在两年的囚禁生涯中“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只能对着小院的梧桐埋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只能将自己满腔悲痛书于纸上。

于是南唐的帝王不复存在,千古词帝却冉冉升起,千百年都不曾落下。

一个荒淫误国的昏君,又怎么能写出那字字滴血句句含泪的诗句?

这是一种无垠的忧伤,无尽的悲痛,这是刻骨铭心的伤痕。冯延巳的忧像吹皱的一池春水,李煜的愁却像浩荡的大江,像磅礴的暴雨,裹挟地人无法呼吸。那是一个末代帝王的悲痛,那是人生之大悲。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天上,人间。有人说这是君王和囚徒生活的对比,也有人说,这是出自《长恨歌》(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是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这是最后的归宿。

李煜在多少个日夜里,独做在小院里,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在梦中“一晌贪欢”,再于现实中“无言独上西楼”,等待着自己的归期。

李煜给我震撼最多的一句词只是一个断句,他写到“万古到头归一死,醉乡葬地有高原。”

我仿佛真的能看到李煜在七夕,他四十二岁生日是举杯畅饮,仿佛喝的不是鸠酒,而是佳酿。仿佛他所在的不是寂寥深院,而是他爱的江南,他的凤阁楼台。

人生,也就不过如此吧。李煜都死了,这身后骂名,这昏君荒淫,又何必再管呢?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死了,他的生命也化入了那一江春水,向着东南,向着金陵,向着故国,奔流而去。

也许李煜真的不该做皇帝,但如果李煜没有亡国,也没有现在的李煜了。李煜的亡国是李煜之悲,是词史之幸。

那日,李煜死了。

“殂闻至江南,父老有巷哭者。”(《南唐书》)这对一个君王,已经足够了。

“千古词帝”这对一个词人,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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