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不远处偷偷看我们挂牌的老人
2018年7月20日上午10时，全国县乡国税地税机构正式合并，新税务机构统一挂牌。
那天早上，甘肃省临泽县的天空很蓝，很蓝，微风中的五星红旗随着《义勇军进行曲》优雅地飘扬着。庄严肃穆又神圣的场面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蓝色方阵身上的党徽与税徽交相互映，熠熠生辉。当大红色的绶缎缓缓滑落，一个白底黑字的崭新牌匾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赢得阵阵掌声，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热烈的味道。稍远处，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用那双阅尽世事的双目悄悄记录着这一切——
这个地方，是他曾工作过的地方，他这一生多半的脚步都是用来丈量家里到局里、局里到分局、分局到纳税户的那段距离的。他看到，揭牌现场的领导精神抖擞，有好几个就是他当年的战友；台下列队的干部朝气蓬勃，有很多都是他当年亲手教过的徒弟。
他站得有点远，不敢往前，因为他站得有点远，不敢往前，因为他怕！人啊，越老，经得事越多，就越怕。他怕什么呢？他怕离得太近他这个糟老头子影响了现场秩序，这么好的事，要顺顺当当的，不能出任何岔子，他的周围有人说话声稍大一点，他都善意地提醒了他们。他也怕，凑到跟前，被局里的干部们认出来，那些老家伙又要打趣他，“不好好在家领孙子，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其实，他哪里是来凑热闹啊，他和这些路过的人不一样，他是听到合并挂牌的消息后专门过来看的，这是他的局啊！有生之年，有这样的大事发生他怎么能不来看一眼呢？他更怕，怕走得太近了，现场失态被人发现。远了好，在那个无人的角落里，他用粗糙的大手偷偷抹去了眼角流出的浊泪，没有人看到，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他曾流过泪。至于为什么流泪，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老了吧！
那个在不远处偷偷看我们挂牌的老人
挂牌仪式很快就圆满地结束了，领导和干部们陆续迈入办公楼，围观的人们依次散去。局门口终于冷清了下来，他观察了一下周围，当确定再没有熟人的时候，才终于鼓足勇气蹒跚着走过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牌匾上的那些大字——
“国—家—税—务—总—局—临—泽—县—税—务—局……”他像个稚童般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念着，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跟25年前他刚调到临泽后的那个名字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他用双手颤颤巍巍地扶摸着这些字的横、竖、撇、捺，亲得就跟他自己的孩子一样。
“老大爷，您怎么了？不要紧吧“老大爷，您怎么了？不要紧吧！”一个清脆恬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来，就见一个身穿税务制服的姑娘用关切的目光对着他，她身上的那件月蓝色夹克式夏装短袖他是没穿过的，他离开岗位的时候，夏天穿的还是那种淡绿色的衬衫式半袖制服，他特别喜欢那些衣服，当年穿着的时候也是那么地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不知被多少人羡慕夸赞呢！后来，那些衣服便一直珍藏在自己的衣柜里。
他怕自己的心事被这姑娘看穿，于是赶紧找了个话题， “丫头，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大爷，我是陕西人！”姑娘大大方方地回答他。
“陕西啊，离家这么远，不容易呢！不过，我们临泽是个好地方，税务局也是个好单位，丫头，你还年轻，要好好干啊!”
说完，不等那女税干再说什么，他就赶紧离开了。再说，午饭时间也到了，他还得给老伴和孩子们做饭呢！
他新买的房子就在局对面的街上他新买的房子就在局对面的街上，但他却走了好久，一路上，因那个陕西姑娘，他突然就想起25年前，已过中年的自己带着老婆和一双儿女从甘肃天祝县举家西迁600多里地来到了临泽，他自己也从天祝县税务局炭山岭分局的指导员变成了临泽县税务局的一名普通干部。那是1993年的夏天，因为妻子没工作，一家4口人靠他每个月不到一百块钱的微薄收入勉强度日几近不支，加之炭山岭自然条件差，妻子的身体又不好，所以他果断“移民”到当时被赞为“鱼米之乡”的临泽县，在这里扎了根，开始了后半生的生活。一年过后的1994年，税务局分成了国、地税两家，他到了国税局，被分配到了离县局20公里的蓼泉所，干了几年后，因为妻子类风湿关节炎加重，无法正常行走，而国税局正好又有提前离岗的政策，2001年他便办了手续在家伺候老伴、照顾儿女。
24年前的国地税分家他看到了，今天的合并他又看到了，作为一个税务人，他对自己的“见证”很满意。“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知怎地，进家门前他嘴里突然就蹦出了这句话！上世纪70年代中期，二十几岁的他在武威黄羊镇畜牧学校念书的时候，罗贯中的小说《三国演义》开篇就是这句话，有着几年服役经历的他对军事题材的小说格外感兴趣，但对这话却只是当做一句绕口令念来念去，并未深究其意。而今天，他才从心底对先哲们的先知先觉生发了极大的敬畏。
中午的饭桌上，在县政府工作的儿子说，“爸，国、地税今天合并挂牌了……”玉门市税务局工作的女儿也打电话过来说，今天局里挂牌了，她们和地税局的干部现在一起办公了……他都连声说着“好”，“好”……儿女们见他似乎没有多少兴趣，也便再没多说。
然后过了5天，7月25日下午，他接到了县局的电话，邀请他参加第二天下午举行的县局离退休干部座谈会。
26号下午，他拿出洗得干干净26号下午，他拿出洗得干干净净的半袖衬衫，简单熨烫了一下，早早就出了门。但没想到的是他却迟到了。离休后的这17年，从家到县局的这800米路，他走了不知多少趟，县局的五楼会议室他也开过好多次会了，但不知怎地他还是走错了。当看到会议室门紧闭的时候，他努力在想，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可他就是想不明白，就是今天啊，就是四点啊，一问人才突然想起，通知的会议地点是在原地税局的楼上啊!“是啊，合并了，两家成一家了，现在那也是我们的办公楼啊！”他又自语到。不过好在两栋楼离得不远，只隔一条街，天气也还行，高温据说只有34度，不像昨天，都40度了。
虽然会议才刚刚开始，但他还是虽然会议才刚刚开始，但他还是很不好意思地进了会场。一进门，就有年轻小伙把他领到了座位上，那里搁着印有他名字的座位牌，“范玉贵”三个字很醒目，他的名字很少被搁在台面上，一辈子了，很少。他简单环顾了一下，周围坐的都是当年的老帮子们，看样子他们活得都不错。县局新任的一把手局长是原来国税局的陈清局长，他很熟悉，看着也特别亲切。陈局长在讲话之余微微向他点了点头，他更觉得温暖。陈局长谈到了这次改革的背景、改革的进展情况以及上半年县局的组织收入情况。大家还一起观看了一个名叫《向党说句心里话》的纪录片，片子的主人公叫曹绪统，是原来张掖市国税局的退休干部，84岁了，他不太熟悉这个人，但曹老爷子在今年年初市局开展的“改革开放40年、向党说句心里话”活动中，用小楷毛笔奋笔疾书14页，以 2500多字的篇幅表达了爱党爱国的拳拳之心，不仅被税务总局主要领导亲自批示，还被5月4号的《中国税务报》头版报道，这件事令他极为震撼。
在发言环节，他本来是不打算说什么的，但陈局长诚意恳请，他推脱不过，只好说了几句。
那个在不远处偷偷看我们挂牌的老人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其实挂牌那天，我就在我们局门口，远远地偷偷看完了整个过程，但一直没敢往跟前去……”
第二句话是，“1994年，中央财政赤字，国家很难，但我那时候只担心国家没钱的时候，我的工资能不能按时足月发放，后来发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现在想来羞愧不已。”
第三句话是，“刚才陈局长说今年上半年的任务超额完成，那些年县局每年的任务缺口都很大，任务总是完不成，说到底还是我们的工作没干好，现在的干部确实比我们当年强。”
第四句话是，“曹老爷子值得我们学习，想想自己离岗这十几年，全顾家了，没顾上局里，真是惭愧啊！”
他的这几句话，令在场的我们极其动容，我看着他，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他的“偷偷看”、“不敢往前”、“羞愧”等等字眼，一次一次地扯疼了我的神经。于是对他的敬意油然而生。会后跟他交流，跟局里诸多老税干交流，大家都说，那是个“很有水平”、“心态很好”、“很不错的人”。于是我便有了这篇文章，把这个站在远处偷偷看着我们挂牌的老人的故事讲给大家听。在码字的过程中，艾青先生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总是不由分说地在我脑海中出现，怎么也抹不去。
对了，他还在会上说过第五句话，就是挂牌那天给那个陕西籍的女税干说过的话，“年轻人，我们临泽是个好地方，一定要好好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