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楼】一样生日，两样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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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生日，贾母亲自为她办，还让大家凑份子办，等于阖府上下为凤姐儿办生日，作为一个孙媳妇，凤姐儿的面子够大的。
同一天生日的，其实还有一个人。大家都忘了，只顾着奉承贾府红人凤姐儿，只有宝玉记得。
按说凤姐姐生日，宝玉作为贾母凤姐都疼爱的人，理应加入祝贺的队伍，至少也要按时出席生日宴。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天宝玉却无故失踪了。
宝玉的活动空间很有限，除了豪门贵族间迎来送往的事，宝玉很少出府，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宝玉却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出了贾府，不像宝玉平时为人处世，到底所为何事？
不但出行蹊跷，宝玉的装束也很奇怪——“遍体纯素。”在凤姐儿生日的这样大喜的日子，为什么宝玉却一身素衣？更让人费解的还在后面。不仅读者纳闷，连宝玉的贴身小厮茗烟也不知所为何事，更不知去往何方。
茗烟问：“往那里去？”宝玉回答：“正要冷冷清清的地方好。”可见宝玉并非一定去哪儿，只是想躲开热闹场面，找一处冷清的地方。
为了躲开热闹，他们骑马跑了很远，一直出了城门。正在茗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时候，宝玉问他怎么买到香，还特意强调：“别的香不好，须得檀芸降三样。”
在中国文化里，檀香是佛教常用的香，佛寺也称檀林，芸跟读书进士相关，读书人称为芸人，所以芸跟儒家相关；降香又称降真香，是道教祭祀用的香。
可是眼下没有这三样香，宝玉只好用自己随身带的散香来代替，只是觉得有些不恭。用香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讲究用香？宝玉的一言一行都像一团谜。
有了香，宝玉又要炉炭，看来是准备上香用的。茗烟埋怨宝玉不早说可以随身带来，宝玉一句“若可以带了来，又不这样没命的跑了”道出自己仓皇离家的事实。
由此可见宝玉生恐家人拦阻所以如此仓皇，那么到底是什么事让宝玉仓皇出门，明知家人会拦阻还要坚决离家？
为了寻找上香的香炉，宝玉和茗烟来到水仙庵。茗烟又不解了：宝玉平时最讨厌这些庙庵的，今天怎么这么喜欢？平时宝玉最恨人们“混供神，混盖庙”，但现在这庵正合宝玉当下的心事。
水仙庵供的是洛神，洛神来自曹植的《洛神赋》，乃水中仙子。可是宝玉进了水仙庵，并不拜洛神像，可见他不是为了拜洛神而来，但是看着洛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荷出清波，日映朝霞”的姿态，宝玉却落下泪来。
既然不为洛神而来，那么此泪又为谁而洒？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了香和香炉，该到哪里去上香？在寻找上香的地方时，宝玉力求找一处干净的地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还是茗烟说“那井台如何？”宝玉才点头。
难道其他地方都不干净，就井台干净？与其说井台干净，不如说宝玉一开始就想选择了井台，单等茗烟说出来才不显得突兀。
等这一番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宝玉燃了香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又一次出现了泪，宝玉到底在祭奠谁，为何如此悲伤，除了悲伤，泪中还包含了什么感情？为什么施半礼？似乎被祭奠的人是比自己身份地位低的人。
乖觉的茗烟虽然不知道宝玉所为何故，但猜到祭奠的肯定是让宝玉难忘的一个女孩，所以也借机磕头祷祝：“若芳魂有灵，香魄多情，虽然阴阳相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 ……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一席祷祝把宝玉逗笑了。
在宝玉众多小厮中为什么茗烟最得宝玉心？此处可见一斑。
服从是属下的添置，宝玉让干什么茗烟就干什么，不管多么奇怪的事，茗烟都照办，还帮着想办法把事情办到，就连宝黛共读的《西厢记》都是茗烟搞来的。
刘姥姥信口胡诌的一个故事，宝玉信以为真，让茗烟去寻找故事里的那座庙，茗烟也义不容辞。尽管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子虚乌有，庙里没有什么女孩儿，只有一位瘟神爷，闹出一场笑话。
除了绝对的服从，茗烟懂得事情轻重缓急，不完全由着宝玉性子来，必要时会哄劝宝玉，避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就拿这次外出来说，茗烟服从了宝玉的命令，就有可能遭到贾母王夫人的惩罚，毕竟只有茗烟跟着宝玉出门，要罚也是罚茗烟。
所以，等到宝玉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茗烟就拐弯抹角劝宝玉回家：一为贾母王夫人考虑，二为宝玉着想，三也让受祭的阴魂安心。理由合情又合理，显示出茗烟的聪明机智识大体。
宝玉到底为谁祭祀？
这一天为受祭阴魂落泪的不止宝玉一个。宝玉回家路过穿堂时，看到玉钏儿独自一人在廊檐下垂泪。
凤姐大喜的日子，阖府上下庆祝，又是吃酒又是唱戏，为何玉钏儿独自垂泪？
别人不知道，宝玉知道，因为他们为之落泪的都是同一个人——金钏儿。
看到宝玉，玉钏儿收泪催宝玉快进去，讥讽宝玉是“凤凰”，宝玉不恼还陪笑：“你猜我往哪儿去了？”玉钏儿只管擦泪也不理宝玉。可见两人内心都明白：今天不仅是王熙凤的生日，也是金钏儿的生日。
倘若金钏儿还在王夫人跟前侍奉，作为贾府四大丫头之一的她过生日，虽不能跟凤姐儿比，至少也能得到众多姐妹的祝福。
而今还有谁记得那个跳井而死的丫头？更不用说背负着勾引少爷的恶名而死。即便金钏儿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谁会在乎一个死去的下人的清白？
在这歌舞升平的日子，能记得金钏儿生日的，只有亲妹妹玉钏儿，还有一个宝玉。
至此宝玉的一切乖戾行为都找到了答案。
穿素服，吃素食，在水仙庵的井台含泪焚香——都是为了祭祀跳井而死的金钏儿。
金钏儿因宝玉而死，是宝玉一生最大的悔恨，年少无知酿成的错误，因为金钏儿的死再也无法挽回。
用檀芸降三种香来祭祀，隐含着宝玉希望同时向儒释道三家祈求，希望他们帮自己实现心愿，让金钏儿的冤魂得到解脱。
尽管金钏儿之死错误不全在宝玉身上，但对于一向怜爱女孩如惜花的宝玉来说，金钏儿这样美丽纯洁的女孩遭不白之冤含恨而死，已经是世间最大的悲哀。
尽管宝玉的一系列行为看来有些幼稚可笑，仓皇出逃，连香都没带，去哪儿焚香都不知道，却代表了一个少年最大的诚意和深深的忏悔。
至少宝玉还记得这一天是金钏儿生日，不像直接逼死金钏儿的王夫人，以为几十两银子几套衣服就可以解决问题，早忘了这个贴身服侍自己多年的丫头。
人与人的差距，不经过对比怎么分得出高下差异？不经对比怎么显示出灵魂的高贵和卑下？
2023-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