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的星空
花草的星空
河边的地上，长了很多野草，匍匐在地，根粗叶厚，紫中透红。女孩采了几朵开得正漂亮的小黄花，问女人：妈妈，这是什么草？女人说：马齿苋，老家人称马儿菜。这时，女人讲了一个传说：
以前天上的太阳犯错，是马儿菜救了它，为了报恩，再大的毒日也晒不死马儿菜，哪怕马儿菜没有根了，放在太阳底下晒上三天，浇上水，一样活过来了……
女人躺在躺椅上，初秋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故事缓缓地流着青草味。女孩跑到女人身边，摸着女人隆起的肚子，喃喃道：“草草，草草，快快出来。花花要跟你玩。”女人慈爱地摸着女孩的头，柔声道：“草草出来了，花花不要欺负草草。花花表现好，草草就是你的好朋友。”女孩嘟起嘴：“花花才不会欺负草草呢。”
一
暮春里，屋前屋后，花开得万紫千红，草绿得油油可口。妈妈出院了。一个小婴儿在妈妈的怀里，这就是草草。花花丢下手里的玩具，跑向妈妈。草草的皮肤，嫩的像棉花，白的像菱角；眼睛黑的，像院子里熟透的黑葡萄。花花痴痴地站在妈妈身边，惊讶地欣赏着这个宝贝。花花乐极了，以后可以跟草草一起在凉席上，玩点豆豆，可以在夏夜里，嚼毛豆，看电影，可以……花花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弟弟了呢。
那一年。扁嘴鸭子，母鸡，小狗都与花花说拜拜了。花花热衷于给草草换纸尿裤，哄草草睡觉。看着草草精致的脸庞，草草真的是比奶奶做的麻叶子还让人吸引，迷死花花了。
随着又一季麦子的成熟，花花感觉不对劲了。草草都会走路了，还不会说话。隔壁大娘家的阿南，天天来看草草，一口一声“奶奶好，爷爷好，草草好！”口齿伶俐的，却像小虫子爬过花花的心，挠得她痒痒。花花盯着草草，草草澄澈的眼里映着蓝的天，白的云，和睁大眼睛的花花。“草草才多大呀，这么早说话有什么用？不是有句话叫贵人语迟吗？”花花自嘲道，到堂屋里拿奶瓶喂草草了。
二
花花与草草相守有四个春天了。那依旧是个暮春，依旧繁花似锦，一家人都去医院，给草草检查身体了。下了电瓶车，花花跑向医院。医院好干净，好凉快啊！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草草，他一直哇哇哭，只有一个哭的声音，没有其它的语言。
“哇——”有小孩在打针，手不停地乱扑，叫道：“妈妈，我痛！”他的妈妈在旁边按着她的手，操着像刚磨出的豆浆一样甜的声音，安慰他：“宝宝不哭，打完针给你糖糖吃。”花花站在那儿愣住了，摇了摇头，羡慕会叫的小孩，又不屑地扭过身，白了他们一眼：“切，草草再过几天就会说话了，炫耀什么？啊，妈妈！”妈妈牵着草草的手，眉毛皱成一团，脸白得像张纸。“妈妈，草草怎么了？”花花疑惑极了。妈妈惨笑道：“没什么，医生说这段时间，多跟草草讲话就行了。”我就说嘛，草草迟早会说话的。花花看向那个小孩，小孩已经打完针，正吃着糖糖。花花轻哼一声。
打那以后，花花总是跟草草扯东扯西，天南地北地胡聊着。不管草草有没有回应，她都当他会说话，跟他一直聊天下去，她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没几天草草就能说话了。
“嘿嘿，花花呀，你弟弟草草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一天下午，后屋的傻大爷站在铁树边，抠着鼻屎说道。“你才是哑巴，就你能说话！”花花捡起一块小石子砸向傻大爷，震得铁树叶乱颤。“气什么气呀，你大娘都说了，草草得的是自闭症，什么叫自闭症，就是傻子啊……”傻大爷不理会花花的愤怒，继续讲着。花花气得跑回堂屋找妈妈了。
堂屋里静悄悄的，花花才想起妈妈带弟弟去麦田边散步了。突然，花花看到妈妈的床上散落着一些书，花花拿起书，《自闭症的一百种疗法》，《星星的孩子不孤独——一名自闭症患者的自述》……妈妈什么时候买的这些书啊，自闭症不就是傻大爷说草草得的病吗？自闭症是什么？好冷的词啊，冷得比腊月的冰还冷，冻得花花喘不过气来。花花睁开眼，这些书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魔。“哗——”花花一气之下把床单掀掉了。眼眶渐渐模糊，用手一擦，热热的，湿湿的。花花捡起一本书，跑到至宝哥哥家。至宝哥哥今年考上大学了，他一定知道自闭症是什么。
花花跑到至宝哥哥家，至宝哥哥正在看电视。“花花来啦，怎么了？”至宝哥哥坐在凳子上问道。“呐，至宝哥哥你帮我看一下这是什么？”花花将书递给他。至宝哥哥一看，眼神微妙地看着，故作轻松地说道：“自闭症啊，就是一种跟感冒一样的小病。”“真的吗？”花花不相信，凑近至宝哥哥，至宝哥哥头上溢出汗点，他眼珠一转，故作深沉地说道：“花花呀，自闭症就是一种不能说话的病。在离地球很远的地方，有很多的星星，咱们地球太美丽了，它们就到地球来。因为人类不适应星星，所以它们都变成人类的模样。星星都不会说话，也不会与人交流，只有我们努力教星星说话，星星才会融入我们，才能说话。”
“哇，草草居然是一颗星星呢！”花花满是羡慕，又转念一想，“可是星星不会说话，真可惜。不过至宝哥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草草说话的！”
三
花花到镇上上小学，草草去上星星学校。花花去过草草的学校，星星学校不大，只有一层楼，里面的孩子上学都要家长陪着的。
花花热情地向小孩子们打招呼，每个漂亮得像瓷娃娃的孩子，让人心生喜爱，但他们却都不理花花。还有一个比花花大的小姐姐一直盯着花花，眼睛大大的，映着花花的眉眼，花花招呼道：“你好！”但她好像没听到花花的话一样，只是继续一个盯着花花的动作。
上课时间到了，草草在奶奶的带领下从休息室里撕下自己的课程卡片，放进小房屋的门口上面的一个小盒子里，这个小盒子专门装小卡片，苹果卡片是个训课，到房间里跟一个老师学说话，这是基本技能学习；香蕉卡片是小组课，草草要跟一群小孩跳舞玩游戏，这是融入集体生活。葡萄卡片是精细课，草草学会些针线活，这是锻炼手与眼睛的；西瓜卡片是感统课，草草可以打球，滑板，这些粗大动作是锻炼身体，加强身体的平衡力的。感统课后，花花给草草擦汗时，看着草草的眼睛，里面好像真的闪着星星呢！
一个晚上，花花端来了一块小蛋糕，这是花花的画获得了镇里艺术节一等奖，班主任奖给花花的。草草吃了蛋糕。“姐姐”嗯？花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她转头，草草在抹嘴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地看着草草，声音开始颤抖，眼睛开始发热，跑到厨房大叫：“妈妈！奶奶！草草会说话了！草草叫姐姐了！”奶奶手里的菜勺“啪嗒”一声掉了，妈妈手里的柴火掉了一地，妈妈不相信地问道：“花花，你说什么？”“我说，草草刚才叫姐姐了！”花花扯着嗓子叫道。花花的嘴，咧得合不上了。草草会说话了，草草的第一句话是姐姐呀！尽管后来，花花知道那只是草草无意识的一句话，但已经很好了，至少草草会发音了。
四
随着花花的长大，她明白了什么叫自闭症，草草的语言发育迟缓，与人交流有障碍。一天上午，花花坐在凳子上看书，奶奶在厨房里洗碗。“沙沙沙——”花花抬起头，挂在奶奶床上的衣服里露出了一包小饼干，被一只小手拽了下来，哟，不正是草草嘛。草草坐在床上，努力撕着小饼干袋子。花花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撕掉小饼干袋子。草草眼睛一亮，花花拿着小饼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草草！”“你多大呀？”“五岁！”“唱一下鸡个大，鸡？”“鸡个大，慢慢飞，我要飞。”花花满意地把小饼干给草草，只要草草会回答问题，就会有奖励的。
草草的鼻子比小狗的鼻子还厉害，不只是衣服里的小饼干，电视机后面的糖果，柴火堆里的牛奶，书堆里的巧克力，他都能找得到，常常是草草找到吃的，花花撕掉包装，两人分着吃。好几次被奶奶发现了，花花，草草都被追得满院子跑，然后两人吃的零食太多了，都上火了，喝着难喝的苦瓜藤，眉头紧了几天后，又一起找零食了。
直至那一天，花花脸上再也没了笑容。那个晚上，草草趴在花花旁边的椅子上，玩着积木，而花花坐在凳子上看书，看得正入迷。突然，花花抬头一看，草草爬到双层床的上铺了！他站在上面看着花花笑。花花插着腰站在旁边，挖苦道：“等待会儿奶奶来了，看你怎么下来。”草草最近很喜欢爬高，怎么批评都没用，好在每一次都平安无事地下来了。草草站在双层床边缘，花花的手还没伸出，他突然一个倒栽葱掉下来了。草草开始放声大哭，花花上前抱住草草，草草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三四厘米的大洞，血不断地往外涌。花花心一惊，大叫：“妈妈！奶奶！快过来！草草掉下来了！”
妈妈和奶奶匆匆跑来，妈妈打电话叫爸爸回家，奶奶接过草草往外跑，不停地喃喃道：“草草，草草，奶奶在，不痛啊。”院子一下子空了，花花站在堂屋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上帝啊，你为什么要对草草这样，不让他说话还让他摔破头？为什么我当初不及时接住他？如果我接住了，事情会不会没这么糟糕？花花呆滞地走到厨房，案板上的土豆切到一半，柴火还在灶塘里烧着。花花坐在柴火堆里，愣着。那是盛夏，花花没有吹风扇，灶塘里的火很旺，但花花却是冷得浑身发寒。
当天晚上草草就回来了，头上绑了绷带，被轻轻地放在床上，那么虚弱。爸爸走到厨房里做饭，突然“啪”的一声，爸爸手一抖，炒菜的铲子掉在了地上。花花还在床上抹着眼泪，草草坠下的场景，成了梦魇，一直缠着花花。
五
直至草草拆线后，花花心情才稍好些。疤痕淡白色，像一条小虫子趴在草草的额头上，像一把刀插在花花的心上。花花决定带草草到初中学校里玩一玩。爸爸带草草来到花花的初中，花花带草草去花园里散步，去教室里看电影，花花的同学围着草草，一口一声“小可爱”，草草回答些“你好”“拜拜”“我是草草”之类简单的话。那是天使的吻痕，天使吻得太深。花花看着草草的疤痕，想道。
班里没有人说草草是傻子，没有人说草草是自闭症，都说草草长得可爱，就像星星。花花拉着草草的手，心依旧沉重，这些简单的对话是机械的，什么时候，草草能真正地开口说话呢，融入了一个集体呢，但是现在这样，不是很大的进步了吗？牵着蜗牛去散步，总有进步，不是吗？
六
推开木门，奶奶在厨房里喊道：“花花回来啦，饭做好了，快来吃！”花花亲了亲草草，牵着草草的手，说道：“来嘞！”噢，奶奶采了些马儿菜，配着面粉，蒸了一锅的，酸酸甜甜的，真好吃，草草迫不及待地抱起一个盘子，用筷子，夹起大块的菜团，大口大口地吃着。厨房的一角，还放着很多马儿菜，花花最喜欢那些马儿菜上的小黄花了，一朵一朵的，像小太阳，哪怕没有根了，依旧精神气十足的。
奶奶说：“别看马儿菜是野生野长的，但是吃起来，最能去火了，它可是清凉解毒的好菜呢。”嗯，草草没有回答，他只是大口大口地吃，花花赶紧将盘子里的马儿菜扒拉出来一半，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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