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一剑向南飞
秋夜。
冷风。
秋夜的冷风比西湖的水更冷。
高冠的心,也已冷。
冷如刀锋。
风神刀犹在石玉朝的手中紧握。
他五指紧紧握着这口名刀。
指节已发白。
刀锋冰冷。
刀柄也冰冷。
他的手掌就像是抓着一块冰一样难受。
有时候一个人的名声,岂非也正如这柄刀。
他的心已渐渐沉了下去,但恨意却从他的胸中涌出。
风更冷,夜更深。
他的血却已渐渐热了起来。
他的双眸中似有火焰燃烧。
高冠愕然站在月色下。
一具年轻的尸体就躺在他的脚下。
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实在太快,太诡奇。
银白色的月光,落进船舱的时候,忽然变成一种灰色的阴影。
那具年轻的尸体就僵硬的躺在这一片阴影里。
高冠的心,也埋入这一片阴影下。
夜已深。
寒月如水,冷风如刀。
月光打在身上,就像镀了一层白霜。
石玉朝叹了口气,缓缓放下掌中的刀,俯下身子,将躺在地上的年轻人的衣襟拉起来,好像生怕他会冷。
但死人绝不会怕冷的。
这年轻人如果还活着,就算是冻死,石玉朝也绝不会管,如今他死了。
无论是谁对死人都反而会特别仁慈,因为每个人都会死,他死后,同样也希望别人对他仁慈。
高冠伫立着,他的心中忽然涌出一阵伤感。
这种伤感,是对生的悲悯,对死的哀怜。
他已知道眼前这个被钉死在船舱种得年轻人地名字了。
“万点苍山翠,一剑向南飞。”
他忽然脱口道:“他是向南飞,点苍弟子!”
石玉朝点头:“不错!”
向南飞,这个名字近年已在江湖中逐渐响亮起来。
甚至可以说,这一代江湖中的年轻人,除了徐青、赵灵这两个名字外,绝没有任何人的锋芒能超过他。
“是谁杀了他?”
“是你!”
语声未落,忽然有人窜了起来。
就像一根黑色的箭。
飞快的射出。
高冠心神未定,陡见刀光一闪,石玉朝从地上跃起,手腕一翻,地上那柄风神刀,便已到了他的掌中。
他挥刀一砍,一阵疾风,迎面吹来。
高冠骇然,身影一拨,避开刀锋。
又见刀锋一转,疾风呼啸,风神刀斜劈高冠左颈。
这绝对是致命的一刀!
高冠大惊,一掠三丈,身子往后荡去。
他危急中避开这一刀,但胸前的空门大露。
食指忽然狞笑一声,长剑一抖,立即闪电般刺入了高冠的心脏。
“留下活口,我有话问他!”
但这一剑比毒蛇更毒!
这一剑,也绝对致命!
食指一击命中,拔出长剑。
鲜血飞溅而出,高冠应声倒下。
夜色更浓。
夜色深处忽然有人曼声长吟。
一阵清脆的铃声,被风吹来。
黑暗中一人骑着青驴,一人跨着白马,缓缓而来。
风中似带着酒香。
骑驴那人,脸色苍白,仿佛带着病容,但笑容温和,举止优雅,服饰也极其华贵。
另一人腰悬长剑,身着银白狐裘,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上,顾盼之间,傲气逼人。
石玉朝听了片刻,在暗夜中见了二人,忽然一笑,道:“原来是青龙会、白马堂的徐青、赵灵二位公子!”
他语气虽淡,但也听得出有些吃惊。
他身后数名弟子也是面沉如水,右掌中惧是把着剑柄,神色紧张。
面带病容的公子,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把着酒壶,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轻笑一声,赞道:“好酒!”
他骑青驴而来,携酒而行,一路饮酒放歌,路途颠簸,酒在杯中,竟然滴酒未漏,实为奇事!
众人皆惊奇不已,暗叹这年轻人的雅兴。
此刻月色如霜,照得湖面一片荧光。
风神刀经月色映射,亦泛起碧光。
他又喝了一杯,目光却盯着石玉朝掌中的风神刀,道:“好刀!”
石玉朝听他言论,眉头微皱,却不知徐青何意,只得苦笑。
徐青再举杯,目光转到食指手中的剑上,道:“好剑招!”
三杯下肚,他苍白的脸上也有了红光,显得豪气冲天,意气风发。
他身子虽弱,却好像对什么事都能领略欣赏,而且很有兴趣,所以他活得也很有趣。
而那骑白马的少年赵灵,却面寒如冰,好像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
面带病容的徐青跳下青驴,举着举杯,仰首望了一眼天边的星光,走向赵灵,微笑道:“如此好酒,如此好刀,如此好的剑招,你为什么不喝一杯?”
赵灵冷冷道:“我从不喝酒。”也跃下马背。
那白马神骏,双目如火,不愧是大宛名驹。
白马忽然扬蹄,嘶鸣一声,响彻云霄。
徐青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这样的人,连一匹马也不如,简直比死人还无趣,我怎么会交到你这种朋友,唉!”
他一言至此,目光又自扫了一眼地上向南飞的尸身。
此刻的向南飞面上已全无半点血色,全身僵硬如铁,唯独一双眼睛却仍是睁开着,好像有无尽的冤屈与留恋。
徐青看了片刻,忽又道:“我这人可真倒霉,一生就交了两个好朋友,一个已经死了却好像还活着,一个还活着却好像已经死了。”
赵灵瞪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去理他。
徐青竟然又笑嘻嘻的端着酒杯,走到食指跟前,道:“我姓徐,叫徐青。”
“崆峒食指。”
食指接过酒杯,仰首饮尽。
徐青这个名字,但凡在江湖中走动的人,没有听说过还不多。
武林三公子,点苍派弟子中的翘楚向南飞,青龙会的少主徐青,白马堂的公子赵灵,这三人同时闻名于江湖,皆以剑法成名,三人交情不浅,平日一起仗剑行侠,震惊岭南侠道,江湖人尽皆知。
食指饮尽杯中酒后,大笑道:“在下能与青龙少主举杯共饮,何其幸哉!”
徐青道:“你是崆峒弟子?你要与我喝酒?”
食指点头,道:“不错,公子的大名,在下仰慕已久,即便摆在面前的是一杯毒酒,我也绝不推辞!”
徐青却道:“你绝不是崆峒派的弟子,崆峒怎会出了这样的弟子?”
食指面色大变。
徐青冷冷道:“你是究竟是谁?”
食指长啸一声,扬袖拔剑,刷刷两剑,挥剑刺来!
他刚冲出三步,脸上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苍白的脸突然变成一种可怕的死黑色。
他看着徐青,张开嘴,想说话,但声音已经完全嘶哑。
“酒…酒中…有…毒…”
食指已经倒下。
在他倒下的时候,嘴角已有乌血沁了出来。
但他又挣扎着爬起来,伸手去抓石玉朝掌中的那口风神刀,嘶笑道:“好刀,好刀…”
笑声凄厉而悲伤。
他大笑着冲过去,冲到徐青跟前。
“你…你怎会知道我不是崆峒弟子?”
徐青笑了,指着他手中的剑。
食指身子一酥,栽倒在地。
天色更加阴沉,冷风如刀。
但他永远也不会觉得冷了。
石玉朝看着他倒下去,自己仿佛也将跌倒。
这变化实在太突然,太惊人,太可怕!
月已偏西。
似被夜风吹走。
星光渐沉。
坠入云层深处。
湖面起了一阵浓雾。
在这样浓重的秋雾中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这样奇诡莫测的江湖中还包藏了多少祸心?
无人知晓。
人们都在等待迷雾散去的时刻。
这一刻总会到来。
这一点却是明确的。
所以总有人愿意等待。
哪怕百花谢尽,枯叶变成泥水。
他们也愿意一直等下去。
那迷雾中又有飞鸟在振翅。
石玉朝看着那只飞鸟,就像在看他自己一样。
“你怎么会知道他不是我崆峒派的弟子?”
石玉朝良久方才缓缓突出这一句话。
徐青张嘴欲言,忽然一个声音道:“不仅他知道,我也知道!”
众人转首,面色大变。
高冠居然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