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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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五期（1）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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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梅雨将歇，江南一户邵姓人家正在筹办一场名动中原的婚事，请帖由家童策马加鞭，早在半个月前就发放到了各方名士的手中。一些没有接到邀约的寻常百姓也纷纷动身，不约而同聚集在邵府门口，为的就是一睹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邵家大公子之真容。

“我听说啊，这位邵公子相貌丑陋，性格怪异，所以直到现在才寻到一门亲事。”不远处的客栈里，一名身材壮硕的黑衣男人饮下一杯烈酒，慷慨陈词。

“这话可信不得！”邻桌的一名客人瞬间站了起来，激动地挥舞着胳膊，“我倒是听说，这位邵公子容颜俊美，文采风流，就连那天香楼最有名的花魁见了他都茶饭不思，相思成疾呐！”

酒桌上的客人大多神采飞扬，兴致勃勃地加入到对这场婚事的议论中来，因而，谁都没有注意到，临近窗边的小木桌旁，坐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她低垂着头，没有点任何酒菜，沉默不语地喝着自己随身携带的江南名酒——月下白。她似乎有意将自己灌醉，一杯又一杯，眉心深敛，眸中是一抹旁人无法看见的痛色。

他就要成亲了，十年的约定到期，她从远在千里外的凉州策马奔来，正打算再一次向他表白心迹，努力兑现十年前没能完成的诺言，他却要成亲了，日子定得那么巧，仿佛是特意为了避开她。

他对她，果真没有半分情意。

在凉州的十年，她对月思人，灯下剪烛，织锦绣鸳鸯，给他寄去一封又一封长信，实乃相思成疾，夜不能寐。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淡漠无情，整个塞北江南，多少女子倾心于他，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他从来也不肯放在眼里。可情之所钟，不能自已，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忘了那段与他朝夕共饮的短暂岁月。

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只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莽撞侠客，为了增添一份威严，乔装成男子模样进了土匪窝，去解救那些被强掳到山寨的良家女子。

“兄台，方才多有得罪。”

在她被重重刀剑围困无法脱身时，他从天而降，揽住她的腰，轻易将她带离危险的漩涡。她在混乱中不经意地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寒潭般深邃的眼，从此令她魂牵梦绕，情系一生。

“你是什么人？少爷吩咐了，没有请帖之人一律不准入内。”门口的侍从拔刀拦住她的去路，被她轻易撂倒。

她的脚尖轻踮地面，身体迅速腾起，凌空一跃就飞进了把守森严的邵府中。不消片刻，就看见那人陪着即将入门的妻子在闲庭中漫步，唇边一抹清浅的笑容，正是绝世之姿。

她的瞳孔狠狠一颤，杀意陡然于空中蔓延开来。那人几步上前，迅速挡在了妻子面前，冷眼朝她看了过来。

“许舞容，你来干什么？”邵雪舟看她的眼神好比陌生人。

“十年前你不是说过，只要我离开江南十年，你就可以考虑和我......成亲吗？”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艰难，眸中已有些湿润。

邵雪舟轻嗤一声，展开手中折扇，一把锋利的飞刀向她刺了过来。

许舞容没有躲，任凭它插进胸口，离要害之处，仅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我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摆脱你的纠缠，为了让你彻底离开使出的权宜之计罢了，许舞容，你也不找块镜子好好看看你自己，你有哪一点比得上我夫人？”

邵雪舟冷厉傲然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憎恶，他揽过妻子的腰，带她来到秋千下，重新换上那样柔和的神情，从容宠溺地推着她在秋千上荡漾。

许舞容抬手覆上胸口，取出那把飞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至秋千下劫持了他的妻子，她把刀尖对准了他妻子柔软脆弱的脖颈，定定直视他冻如寒潭的眼，“邵雪舟，我要你陪我再喝一夜的月下白，否则我就杀了她。”

邵雪舟到底是个君子，一言九鼎，哪怕是被迫应了她，还是安静地陪她喝了一个晚上。月下白味甜，她却尝到满嘴的苦味。第一次喝时，不过半口她便醉了，但她却深深迷恋上了它的味道，只因它是邵雪舟最爱的酒。

屋顶上寒凉，她脱下披风覆在他身上，很快就被他丢弃，她自嘲似地苦笑一声，对着头顶的一轮皓月喝下最后一壶月下白。

天光渐亮，邵雪舟片刻不愿多待，旋身落下，她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没入院内梨花深处，在转角的刹那，她看见邵雪舟身形顿住，突然急促回眸望来。

这一刹，她微抿着唇，干脆转身。

她一路往前走，没有回头，却可以想象那一片清冶梨花落在他的肩头，该是何等的旖旎风流，不过，如此美景，还是留给曾经的自己吧。

“公子——”

邵雪舟的“妻子”焦急上前扶住他踉跄的身体。

他弯下腰，身体剧烈地颤抖，接连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来。

“碧莲，戏已经演完了，你下去吧。”

邵雪舟推开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壶未曾喝完的月下白，他脚步趔趄着坐到了秋千上，头顶着湛湛青空，疲惫而满足地喃喃自语，“我早知自己撑不过十年，当初定下那个约定，为的不过是，再见她一面罢了......”

青瓷破碎的声音响起，空中飞舞的梨花里逐渐飘荡着月下白的清冽酒香，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