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的周五

九月第一个星期五下午四点多，两小时前发给老板的信息像石沉大海一样，包括后来催促的消息也变成了小祝一个人的自说自话。小祝在工位上开始焦躁不安，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微信有没有新信息进来。离自己下班还有一小时，这周的核心任务能完成吗？

从上周五接到老板的指令——尽快为设计师小亮办理离职，这件事像大石头压在小祝心里。作为远程代理人事，小祝7月份开始辅助配合Y公司的人事工作。这是两个月里她办理的第二起设计师辞职事件，回想起7月初上一个设计师小风离职后的拉扯，小祝就感觉胸闷气短，一阵烦躁。

Y公司是展会设计公司，为大型展会的参展企业设计并搭建展台。每个设计师负责的项目如果中标，就会拿到相应的提成。原来公司的绩效章程里写着是一季度一结算，但实际上疫情影响加上之前业务不景气，公司账户上一直入不敷出，根本没钱给员工结算。每次提到提成，老板就一拖再拖，这也是近期两个设计师离职的一大原因。

6月底的时候Y公司人事离职，和小祝没有任何交接就走了。小祝一上手，就是离职的小风整天催着她结算提成的事情。结算提成有好几个步骤，先是根据设计师自己梳理的项目清单确定合同额，然后扣除发票税点，部分成本回款等，还要根据不同的提成比例计算。项目中部分是落地执行不满意，客户没有付尾款的，也有项目流产的，每个项目的情况都需要和老板一一核对。

那两个星期，小祝整天线上追着问老板和执行经理每个项目的情况。一方面老板因为公司账面周转不开，并没有积极结算的动力，小祝上午发的信息，有时候第二天也没得到回复。另一方面小风逮着小祝天天问，为什么还没结算好啊？小祝一提需要时间核算，小风立马就怼她是不是公司不想结算？最后小祝被弄得没脾气了，看到微信上小风的信息就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项目提成算清楚，两边都没问题了，支付日期又成了问题。

小风问老板什么时候可以支付？老板说下周。到了下周四，小风来问小祝，是不是明天可以支付？小风问了财务，账上没有钱，就说还要再等等。小风就急火攻心质问小祝，老板上次说这周付的，怎么不付，他再这样我要去劳动仲裁了。小祝心力憔悴，直接把他的威胁转发给了老板。老板在微信里骂小风不是东西，又不是不付，巴拉巴拉一大堆。两边的情绪不断挤压着小祝，付款的时间像挤牙膏一样，一边承诺一边又总是一拖再拖。后来小风看追着小祝效果不佳，就直接和老板说狠话，最后拖了一个多月，总算付清了。这段时间小祝的头发掉了不少。

说回小亮，他是Y公司的老员工，忠厚老实，设计能力强，到八月底刚好满三年。本来想八月底办理辞职手续的，但是有了小风的前车之鉴，决定把提成金额和支付时间约定清楚再离职。小祝和小亮私下的交情还不错，她7月初刚接手的时候，小亮就和她说这是个烂摊子，还提到去年过年前和老板要提成，差点打起来，后来老板先预付了10W。这次小亮离职，提成也是一个导火索。老板说小亮在单位里到处散播消息公司故意不发提成，想拖延不发。小祝心里想兔子急了也咬人，如果早点把每年的提成算清楚，也不至于大家都弄得气急败坏了。

这次小亮要离职，小祝答应会尽快帮他办，然后问9月的社保和公积金怎么处理？按现在的社保制度，员工就算上一天班，也要给他交社保。小亮说如果办得快，就不让公司交了。谈好了这个以后，小祝从周一开始，就扑上了全部的精力来催办这件事。如果这周办不完那就会拖到下周，那就要交9月的社保和公积金，又是一笔开支，这是小祝和老板都不想看到的。

这三年里，小亮的中标项目近50个，算起来工程量巨大，小祝是半路出家，手里没有那些陈年项目的合同，基本全部需要去问老板，从周一到周四小祝一直在跟进。周五上午小祝7点半到了公司，把所有项目的合同额，计算公式又核对了一遍，9点已完成项目的提成基本算完了。小祝把最终表格发给老板看。老板心情不错，说你算清楚了就好，他不纠结了，直接发给小亮就行。小祝松了一口气，准备下午就给小亮办理离职。

没想到中午的时候，小亮突然就提成项目金额提出了异议，主要是针对几个没算提成的项目，包括一个他认为已经落地执行的项目，还有几个因为现场搭建原因导致客户不付尾款的项目。他希望公司能补偿一些加班费，因为这些项目后期收款出现问题，不是设计师原因导致的，不该他来承担这个后果。不过他提出的补偿金额也不多，希望把提成金额凑个整。小祝一阵安抚后，和老板比较婉转地转达了小亮的反馈，当然这里面小亮的情绪只能小祝自己消化了。老板是个急脾气，如果直接一比一传达，估计只会火上浇油，完全解决不了事情。经过一阵沟通，和老板对比了要补的差价，其实就一千多点，老板终于点头答应了。

然后又开始商量支付时间。小亮希望和八月份的工资一起支付大部分，小祝转达后老板不同意。为了尽量不出现上次小风支付时挤牙膏的困境，小祝和老板商量尽量把支付时间约定得宽松一些，但是说到做到，不然大家都被弄得不开心。老板说9月底大部分就能支付完，于是小祝和小亮商量9月底和10月底分两批支付完成。

下午一点半，小祝拟好了提成说明文件和离职合同文件。不到最后完成的一刻，小祝一直紧绷着，皱着眉头面无表情地和双方沟通，在办公室里深呼吸大喘气。到了两点，小亮提出就几个进行中的项目（未计算进提成金额里），也需要在提成文件里进行约定统计和支付时间。这几个项目预计11月能执行结束，小祝暂时和他补充约定12月底支付完成，但是需要发给老板最终确定。

没想到这个消息发给老板后，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老板就像人间蒸发一样，音信全无。小祝不知道老板是不满意这个补充的约定，还是不满意其他的什么。四点的时候，小祝只能又发了一条消息问，是不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她可以调整。到了四点半，老板那边依然没消息。小祝又发了一个抱着手机等待消息的卑微表情，继续没消息。

小祝五点下班，之后大概一小时都会在回家的路上奔波，不方便一直盯着手机看。小亮那边是六点下班，如果老板一直不确认，那这周办理离职的任务就基本失败了，又要拖到下周。在下班前，小祝又给老板发了一条信息，如果今天下班前不办完，那只能下周来办理了，又要继续给他发工资。小祝也把文件发给了小亮，告诉他如果老板那边有消息，就可以打印出来找设计总监盖章，办理离职手续。

时间一点点过去，五点半了，小祝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听着耳机里有没有传来微信新消息的声音。几次打开看，依然毫无动静。此刻太阳虽然下山了，空气依然闷热，骑车的小祝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缺氧的鱼，浮在水面上，虽然在奋力游着，但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好像周围没有氧气，只有喘不过气来的低气压。

五点四十五分，微信声音响了起来，小祝把车靠在行道树的路边，一看老板复活了，在另一个群里发言了。她赶紧追了一条私信，老板，小亮今天还办离职吗？过了五分钟，老板说之前手机没电了，赶紧给他办，不要再拖了。小祝又和老板确定，补充约定的文件您看了吗？老板说看过了。小祝放心了，一看离小亮的六点下班时间还有五分钟，立即和他说老板确认了，赶紧办离职，下周就不用再跑一趟了。过了一会，小祝收到了小亮发来的两份盖章文件，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办完了。

她想起了早上从地铁下班骑车到公司时，经过一段有工地围挡的路，地面有一滩为了减少扬灰的喷水装置的积水。她听着音乐正小心翼翼地从没水的高地骑过，冷不防一个骑电瓶车的男人刷地一下从水滩里穿过，水呼啦一下溅湿了小祝左边膝盖下的裤管。小祝没有追上去骂（事实上也追不到），心里默默诅咒这么粗心的人迟早会被社会毒打。她感受着湿裤子的凉意，心里想着这水臭不臭。反正今天公司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算臭也不会影响别人吧，这样一想觉得好多了。

所以虽然这就是周五倒霉的一个开始，但是好歹今天把事情办完了，是个圆满的结局，她的心里慢慢轻快了起来，好像又能吸到氧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