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纪实丨象踪·人与自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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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说了考察本身。这篇来讲讲当地人与象,还有与我们一道考察的护林员们的事。附此次野考的简短总结。
1
尽管见到的多是痕迹,但不得不说这里动物很多。对于我们这种短期停留的,能亲眼看到它们是幸运,看不到也不意外;不过这里的人类居民跟野生动物打交道的机会不少。目前最需要留意的是人与亚洲象。
人兽冲突自古有之。可以说人类与所有动物竞争,不论什么资源都能利用起来,同时产生污染;其他动物也要生存,而且对于它们来说,没有什么是“人类的”,一切都是“自然的”,是可以使用的资源,只是有些在人类的地盘上,取用困难。人类压缩其他动物的栖息地并掠夺自然资源,动物也在适应人类,虽然去人类的地盘要冒着生命危险,但当它们有能力取人类领地上的资源(尤其自然资源不够)时就去拿取。亚洲象就是如此。在有亚洲象活动的区域,作物成熟时,很多田地都会被光顾一番。农民多贫穷,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糟蹋,自然是想方设法防御,甚至报复性猎杀。
冲突就是这么来的。
而且亚洲象记仇。
现在猎枪全部上缴,国家也加强了保护,至少这里的村民不至于打野象;保护区管理更加严格,近来这里也没有偷猎亚洲象的事情发生。考察时我问过一名护林员,问他亚洲象会不会来吃农作物,他说它们会来吃的,不过现在国家对此有补偿,大家也就不那么讨厌了,多少会宽容些。
“那有肇事补偿之前呢?”
“老一辈的人还有枪,打过象,但是象会报复,会攻击人。现在没人打象了,象看见人来会跑掉。”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他报了大致的年份,我给忘了。我问的是一名中年人,对他而言,那已经是“老一辈人”的事。
“它们可以活多少年呢?现在这里还有被人打过的象吗?”我又问。我想确定一下,至少在这片区域,既没有报复大象的人类,也没有报复人类的大象。
“几十年吧……应该没有了。”
“那肇事补偿给多少?比粮食的市场价低吗,还是一样?”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我有了解,赔偿价一般都低于市价,而且可能很低。
“低。”
“你们对这样的补偿满意吗?”
“只要给点补贴就行了。它们(大象)也不会全吃完,还是会有收成的。”
这让我想起曾经在西洞庭湖地区做的鸟类肇事补偿调查。我调查的区域当时没有针对鸟类的肇事补偿,居民为此非常不满,不过当问及想要多少补偿(按损失百分比算),多数人的意见还是“有补偿就行”,遭受损失后拿点补贴总归会舒服些。
但即便这么说,也应当想办法从别的途径为保护区周边居民创收。给钱是很简单粗暴的,确实弥补了部分损失,但改变不了贫穷(就算没有损失,这样从事农业生产收入也低),而且也只是个快速短效让大家对亚洲象宽容一点点的办法。真正让当地人理解亚洲象存在意义、因保护区因那些野生动物的存在而富裕,而非因其更加贫穷的办法还是围绕这些自然资源找到可持续的创收之路。
(防象围栏)目前也有在亚洲象大军抵达田地之前保住田地的方法。我在保护区周边看到一些围栏,那是用来防止大象通过的,听说挺管用。不过,这样的围栏更加限制大象活动——我们所调查区域的亚洲象,其活动范围本就很有限,因为外面一圈都是村落、农田、橡胶林,它们很难迁徙,邻近地区也没有其他种群可供基因交流。
如何既让当地人生活好又保住这些亚洲象,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
2
进保护区考察自然少不了护林员。他们对自己负责的区域很熟悉,从他们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辨认不同动物痕迹、判断痕迹留下的时间、当地的野外常识……等等。
我最常问也是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你遇到过野生大象吗?遇到野生大象怎么办?”毕竟亚洲象伤人的事例我看过不少,我也想知道如果不(幸)幸(运)地遭遇大象,我该怎么做。
护林员们大多遇过野象,不过没有谁说大象可怕(但都强调尽可能回避)。主要就是两点:在大象活动频繁区域多加留意,发现大象就绕着走;大象不喜欢烟味,闻到烟味会生气。
如果谁都没发现谁,在比较近的距离遭遇了,场面就会有些尴尬。
有护林员讲过他偶遇独象的经历,算不上惊心动魄,因为什么都没发生,象没有攻击他。他说,如果真遇上大象了,保持冷静就可以。
大象块头大,真要攻击人人也打不过,好在它们不是蛮不讲理的。
当然,前提是遇到的象跟人没仇,也没有受惊。
护林员们还会讲其他故事。如果一起走的时间足够长,我们会聊很多东西。这里大多是三四十岁的人当护林员,我遇到的最年轻的护林员比我还小点,当时看着就觉得他是自己的同龄人。被问及为什么这个年纪没有念书或是做些别的工作,他只说自己喜欢爬山,所以来做了护林员。
还有护林员想学学红外相机的用法;或是自己带了本子和笔,看着我们的记录表,认真地写下相机位点数据、时间等。
山林就如同护林员们的后院。他们不需要GPS之类的工具就能找到之前放置的相机,来去无需地图,而且体力甚好,不过有一点为我们所吐槽:问及“还有多远”这样的问题,如果得到的回答是“快了”,那么大约还得走二三十分钟——这是学弟学妹说的——我所经历的是,有一次我咬牙切齿气喘吁吁地爬坡时,有些爬不动了,带路的护林员说:“快到了!”我以为爬上这坡就走出去了,然而他紧接着来一句:“还有一个坡!”想想也是,对他们而言,这路程真的不远。
有两次,我们带着午饭进山,就在山林席地而坐吃午饭。有位护林员从地上捡两根短细的树枝作为筷子;带的水喝完了,路过山间溪流时,他拿空瓶接溪水喝,非常自然。我也学着喝山里的水,因为好奇所以喝下不少。水很干净,没喝坏肚子。更随性的可以直接卷起叶片舀水喝。(建议读者自己在外面游玩时不要随便喝未煮沸消毒的水,有一定危险性。如果确定水足够干净,可以喝一点。出了事别找我。虽然我现在还活得很好。)
野外考察期间我们互相学习,不过我觉得从他们身上学来的更多,虽说没有常驻山林的我可能永远也学不会一些东西了。
总结
去野外考察是需要勇气和体力的。并且,它不是旅游而是科考,所以也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真正置身、适应这一带的野考时又觉得不那么困难,反倒想再多跑跑,像护林员那样把这片山林跑成自家后院,还有精力去结合自己的知识思考看到的现象、发现的问题。
与收获相比,可能的危险与体力消耗不值一提(我知道有很多很危险的考察,总体上说野考还是危险的,没出意外不会觉得危险,一旦出问题,后果从受伤至丧命不等,所以得小心谨慎)。在收获上,最直接的是数据;其次是对当地自然与人文的了解——这方面只有亲自去了才能了解到细节——进行自然保护,了解人文情况同样重要,对各种细节的了解也能对保护有所启发;再者是启发后进一步的思考,以及锻炼得更强壮的身体,还有总结出的经验。而且,只有经历过累得手脚并用爬坡、被蚊叮虫咬等等之后,才会明白这条路是自己真正想走的,而非一时之兴趣。爬不动坡的时候想的不是下次不来了,而是下次来之前我要加强锻炼;被蜱虫叮住的时候想的也不是下次不来了,而是下次进山要做好防护。
都说我们这是艰苦专业,但这次没觉得多艰苦,吃饭管饱,没怎么饿过肚子,从野外回城后没地方蹦达还非常不适应。进入野外就像回家,不是回我这一个体的家,而是回到我所传承的基因的根源——现代人类无法脱离社会却又向往远离人世尘埃的“自然”,大抵因为基因中埋藏着祖先对自然的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