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笋

2023-04-16  本文已影响0人  爱吃果冻的长安

好久没见到春笋哥了,大概有二十年了,也许相逢也不相识了

春笋哥是表舅家哥哥,比我大六岁,我喊他笋哥。年前去表舅家问起笋哥的近况,表舅母还是长叹一口气:“春笋啊,这辈子就糊涂过了。”

笋哥出生时右半边脸就带着一片青紫色的胎记,很大,从眉毛一直延伸到下巴颏,那时我从未敢盯着他的脸看过,总觉得骇人。记忆中大家对笋哥的评价亦是如此,不务正业的社会青年,大人总说:离远点。

笋哥初中还未毕业便辍学了,原因是打架。

九八年,我读小学三年级,笋哥初四,我们在同一所学校。香港刚刚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一个充满希望与蓬勃向上的年代,少男少女们正在时代的潮流里翻滚。

我记忆中那时的笋哥总穿一件棕色棉布衬衣,一条阔腿的西装裤,衣服下摆就那么随意地散在外面,嘴角叼一只烟,现在想来,他浑身都散发着幼稚的成熟。和他在一起的总是一些形形色色的社会青年,其实也都是些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他们大都是这种穿着打扮,因为惧怕他的形象,我总是离他远远地。有时他看见我,会朝我招招手,大声喊:“谁敢欺负你,告诉哥,哥揍他。”我从未敢回应,假装不认识他,但笋哥也从未生过我的气,下次见面时依然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而我一如既往得冷若冰霜。

也许是因为长相原因,他有些自暴自弃甚至放弃了学业,他成了别人口中叛逆的少年。下午课外活动时,我总能看见笋哥自己一个人在操场上打篮球,他跑,阳光也在他身后跟着跑。侧身时,我看见米黄色的光洒在他的脸上,那一片青紫被晕染上了淡淡的微黄,那一刻他仿佛学校光荣榜里的优秀少年一样,积极向上。笋哥打完球转身时发现了角落里的我,他朝我微笑着走了过来,我想回以微笑,几乎张开的嘴还是败给了双腿,而我像所有见到他的小孩子一样,转身跑着离开了。

跑到教室门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胆怯地看着身后,没有笋哥的身影,那个时候不懂,这种对笋哥的冷漠成了长大后每每想起他时心底深深的歉意。

我认识笋哥的那些年,几乎未怎么和他说过话,即使逢年过节时遇见,也总是躲在大人身后或者干脆跑开,我是大人口中的好孩子,表舅母看见我总是哀叹自己儿子的不争气。笋哥在大人面前也总是表现得十分安静甚至沉默,即使父母的责备他也从未反驳。

那天傍晚放学,我在校门口碰见了笋哥,他坐在学校东边路牙的石阶上,嘴里叼着烟,半旧的校服系在腰间,书包被随意扔在了脚底。笋哥看见了我一如往常一样向我招手,我看见他站起来双手放在嘴上做成喇叭状,他喊:“小妹,过来。”我怯懦着走过去,他身边站着和他半大不小打扮成熟的人,我想那几个定是大人口中所谓的“狐朋狗友”。

笋哥跳下台阶顺手将吸了半截的烟扔在脚下踩灭,像大人那般摸了摸我的头,“小妹,要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笋哥说这话时,我竟以从未有过的胆量直视他的脸庞,后来我想起那天的情景,想起笋哥的面容,那片青紫的边缘是一片深红的勾勒,犹如宣纸上水墨的浸染一般,又像火燎过平原之后火光的恣意蔓延,遮盖了这个少年的表情也遮盖了他的青春。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十六岁少年的眼中竟然藏着几条红红的血丝,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亲情的本能,我竟然斩钉截铁地看着他保证:“笋哥,我肯定能考上大学。”我记得他旁边的朋友们笑得前仰后合,笋哥也是。这是我和笋哥认识的十年里为数不多的几次说话。

初四的下半年,笋哥退学了。

一位同学被他打伤,进了医院缝了5针,赔了医药费后对方强烈要求学校开除笋哥,表舅差点下跪相求,对方不依不饶,后来笋哥自动退学了。

好长一段时间,笋哥退学事件成了学校的热点话题。各种版本大致相同:笋哥是不良社会青年。但我始终觉着笋哥不是。

那时候的我并不想别人知道我和笋哥的关系,恐惧和面子占据了我当时不成熟的心灵。别人对于笋哥的不良言论,我也总是保持沉默,从未阻止。

笋哥退学之后的第二年瞒着父母去了很远的南方,没人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他像飘远的气球消失在所有人的生活里。

初四即将毕业时,一个大约二十几岁的青年在学校门口东边的石阶上拦住了我,他问:“知道你哥春笋在哪里吗?”我摇了摇头。他没再说什么,坐在台阶上,像当年笋哥喊我说话那次一样。突然他站起来拍拍裤子说道:“春笋要是回来了,告诉他,谢谢他当年的挺身相助。”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是谁?什么挺身相助?只可惜一向习惯对笋哥疏远冷离的我还是没有勇气追上去问个明白,后来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直到现在也再未见到笋哥。

时光倏忽而过,少男少女的青春在迷茫与追逐中流逝,有时心底会不经意间想起笋哥,而想起时脑海中只有他少年时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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