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追狗

一

我回家的时候，傻子在追一条狗。傻子穿着纯白运动衫和土黄色七分裤，脚上许久不见得小时候的黑色胶鞋，踉踉跄跄的追逐着，脚步很重，在有些年代的胡同台阶上击打出啪啪的声音。那条狗比傻子要狡猾很多，这里，它假装着跑不动停下来，却在傻子到他面前时候，无比滑溜的一转身，从他胯下传过去了，这副画面，就像是少年闰土和他胯下那只猹。

傻子的傻，不是天生，但是和天生也差不多，出生不久后，一场高烧就把他的智商定格在童年。傻子应该要比我还长上两岁，身高也要高我十来公分，还念过同一所小学，不过小时候，对于一个这样奇特的邻居，害怕是多过好奇的。

那条狗从傻子脚下钻过去后，傻子却也不恼，停顿片刻便又继续沉醉他的追逐，于是啪啪的脚步声给我回家的这个黄昏带来了一点点生气，在这个还算发达的小县城里面屈指可数的平房区，傻子踉跄的脚步比那些永远穿着睡袍的女人的脸，要活泼的多。傻子的表情，夸张而又僵硬，但是真挚；女人的表情，夸张而又丰富，但是虚伪。

二

回屋收拾片刻，再出来时，依旧还有听到那啪啪的清脆脚步声，还看到那追不上狗的傻子和他僵硬的笑。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去追逐，或许傻子自己也不清楚。我们小的时候被灌输了太多像“愚公移山”一类寓言，告诫我们要找准目标，才能给前行提供足够的坚定地能量。大概单纯而又切实在眼前的目标让傻子踉跄的脚步，无比坚定了。

其实寓言还告诉我们，目标太近太现实，就会让自己在盲目的追求中迷失方向。有一次，我曾在心理咨询师的引导下，把心打开，看到的是一只活泼而高兴的青蛙，在田间的水渠里面追逐着水中倒影的月亮。镜花水月无疑是虚的，可是青蛙的高兴和活泼却的确是真的。也许傻子也就因为那次高烧，因为封闭了思想和理性的大脑思维，却把心打开了。

如此的傻子，真叫人羡慕，如果有一颗能让人看到本质的打开的心，真的是付出任何代价也值得。海伦·凯勒《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是老生常谈例子，在中学议论文里面随处可见，可是她那一颗打开的心才是真正的可贵。

三

傻子在追一条狗，我们也在追一条狗。

其实我们最开始也是一个傻子。婴儿的时候，我们往往被玩具吸引而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于是我们会摔跤，会被家长责罚，会因为得不到玩具而嚎啕大哭；然后渐渐的长大了，对摔跤和责罚的厌恶渐渐的掩盖住了对玩具的渴望。就像是一幅鲜艳的油画一点点沾上灰尘，越来越脏，最终看不见了。所以五祖在传衣钵的时候，才会有“时时常拂拭，唯恐惹尘埃”。不过慧能的境界更高了一筹：“本来无一物，何来惹尘埃”。人心有扇窗，窗上有玻璃，风吹尘落，渐渐遮蔽，所以要时时常拂拭；如果人心一直敞开着，连玻璃都不曾有，当然一直清澈了。玻璃再清澈，隔着玻璃始终是隔着，不如直接“格”心。

四

傻子在追一条狗，他追到了，结果发现，居然是一只猫。

我们和他一样追狗，也追到了，同样发现时一只猫。

我们好不容易把狗追到，发现是一只猫，会怎样？不说暴跳如雷，至少得捶胸顿足；不说会一蹶不振，至少得懊恼许久。而傻子呢，他根本不会在乎是狗是猫，他追到了，肯定欢呼雀跃手舞足蹈。这就是傻子和我们的区别，我们终究还是装有有一面玻璃。

钱钟书先生写过一篇《窗》，里面有说道窗对于人心的作用，窗帘对于人心的作用，我们不可能像傻子一样拆下玻璃，除非我们也学老庄悟道，像传说中一样破云而去，经历这样一个“破后而立”；那么我们总得“时时常拂拭”。虽然是退而求其次，不过有几个人能做到呢？